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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腊月初八”
他低沉的嗓音混着远处柴油机的轰鸣,武装带铜扣突然折射出雪亮的光。
许瑶攥紧簪子的手突然被什么硌到,低头看见搪瓷杯底的红枣不知何时少了一颗。
村口老槐树上最后一片枯叶打着旋儿坠落时,许瑶听见孙母的哭嚎里混进了奇怪的碎裂声。
她转头望见自家院墙上斑驳的树影,恍惚觉得那些摇曳的枝桠像极了前世病床边的氧气罐管子。
夜风卷着晒谷场的麦壳扑进院子,隔壁磨坊的柴油机突然发出尖锐的啸叫。
许瑶在渐浓的暮色里闭上眼睛,任由带着炒麦香的风掠过染血的牙印,掠过父亲帕子上的紫红粉末,最后停在她攥着半颗红枣的掌心。
薛寒的指节重重叩在石磨边缘,金属与青石相击的脆响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
他展开的账册被暮色浸透,最后一缕残阳恰好落在孙志强歪斜的签名上,将那个“强“字洇成血痂般的暗红。
“腊月初八磨坊多耗的柴油,折合市价三块二毛。”
薛寒的靴子碾过满地瓜子壳,铜扣擦过孙母头顶时带起一阵风,”孙同志若是要学雷锋,怎么不把自家口粮填进公账?”
人群里爆发出低低的嘘声。
挎着竹篮的春杏嫂突然挤到前头,辫梢沾着的棉絮簌簌落在账册上:“我说去年队里发粮,孙家怎么多出半袋白面!”
她丈夫在粮站当保管员,这话顿时引来七八个妇人的附和。
三姐就是在这当口闯进来的。
她鬓角沾着草屑,怀里抱着个裹碎花布的搪瓷罐,未语泪先流:“许家妹子要退婚直说便是,何苦往志强身上泼脏水?”
泪珠子砸在搪瓷罐上叮咚作响,里头晃荡的炒麦香混着她衣领上的蛤蜊油味儿,熏得许瑶喉头一紧。
许瑶摸到口袋里那颗红枣,尖刺戳进掌心时才压住翻涌的恶心。
前世也是这样沾着炒麦香的泪,骗得她寒冬腊月把新棉袄让给三姐,自己裹着破夹袄去挑河泥。
“三姐这罐炒麦真金贵。”
许瑶突然轻笑出声,指尖勾住搪瓷罐的红绳结,“去年秋收你说孩子饿得哭,硬是从我家借走五斤麦种,如今倒有粮食炒着吃零嘴?”
三姐的哭声戛然而止。
薛寒突然抬脚踢翻石磨旁的竹篓,黄澄澄的麦粒混着几颗红枣滚出来,在黄土上画出道歪斜的金线。
许瑶认出那装红枣的蓝布袋——正是上月孙志强说给爹补身子,转头却消失的布袋。
“哎呀我的麦子!”孙母尖叫着扑上去,腕间银镯撞在石磨上迸出火星。
她抓起把麦粒往怀里塞的动作太急,竟将藏在袖筒里的粮票抖落半张。
眼尖的王会计弯腰要捡,却被三姐的搪瓷罐砸中手背。
薛寒的武装带突然横亘在人群中间,铜扣上的反光惊得几个往前挤的村民退了半步。
许瑶望着滚到脚边的红枣,突然想起暴雨夜薛寒背药篓闯进院门时,蓑衣下摆也沾着这样的泥点。
“都住手!”
村长的烟袋锅敲在门框上,震落几片陈年积灰。
他身后跟着的民兵队长举着煤油灯,跳跃的火苗将众人影子扯得忽长忽短,“闹哄哄像什么话!
明日晌午都到村委会说清楚。”
许父的咳嗽声混着药罐沸腾的咕嘟声从隔壁院飘来,许瑶攥着那半颗红枣刚要开口,却见村长弯腰拾起粮票时,浑浊的眼珠在孙母和三姐之间打了个转。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她后背发凉,就像前世看见女儿往汤药里撒香灰时,那种冰锥刺骨的寒意。
夜风卷着柴油机的余温掠过晒谷场,许瑶转身时瞥见三姐正往孙母手心塞什么东西。
月光擦过孙母陡然攥紧的拳头,银镯内侧那道陈年裂痕突然闪过诡异的光,像极了前世氧气罐阀门上的金属反光。
薛寒的军靴声在青石板路上顿了顿,武装带铜扣与钥匙串相撞的轻响中,许瑶听见他低不可闻的冷笑。
这声笑让她想起暴雨夜塌方的山路上,这人也是这样嗤笑着劈开拦路的断木,仿佛天地间没有什么能挡住他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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