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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未散时,许瑶就察觉出不对劲。
晾在土墙根的搪瓷盆里凝着层薄霜,隔壁张婶端着碗玉米糊经过,眼神飘过来时竟像被烫着似的缩回去。
井台边几个纳鞋垫的婆子见她挑着水桶过来,麻线团骨碌碌滚进泥坑都不捡,簇拥着往谷仓方向挪了三丈远。
“瑶丫头。“村口老槐树下突然闪出个人影,豁了口的门牙缝里漏着风,“昨儿后半夜,我瞧见三姐家烟囱冒烟到鸡叫哩。“
许瑶攥紧麻绳的手顿了顿,木桶磕在青石板上发出闷响。
村民甲蹲在树杈上摘柿子,黄澄澄的果皮擦过她发梢,“要我说,那借条上的红手印“
“红手印怎么了?“许瑶猛地转身,桶里清水晃出个破碎的月亮。
村民甲被这眼神刺得往后仰,险些摔下树杈,“三姐逢人就说,红印泥是供销社新到的牡丹牌,可咱们村上月才通公路“
话没说完就被路过的骡车铃铛声盖过,车辕上挂着的马灯罩子裂了道缝,恰巧映出许瑶瞬间苍白的脸。
晒谷场东头飘来油渣香,三姐正在给孙家熬猪食。
铁勺刮过锅底的滋啦声里,她鬓角新别的塑料发卡闪得人眼疼,“哟,瑶妹子这是要去乡里开介绍信?“
她故意扬起被火燎红的手指,“可别又拿些个红艳艳的纸片子唬人。“
许瑶摸出借条时,发现折叠处沾着星点桂花油——那夜薛寒袖口蹭到的金丝线正缠在黄裱纸边角。
三姐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舀猪食的葫芦瓢“咚“地砸进沸水,“伪造文书可是要蹲笆篱子的!“
滚烫的蒸汽裹着威胁扑到许瑶鼻尖。
晒谷场西头传来敲钟声,惊起满地麻雀。
许瑶望着纷飞羽翼中三姐扭曲的倒影,忽然想起那个被扯碎的夜晚。
薛寒上衣下摆扫过的樟脑味还萦在袖口,可此刻炽热的愤怒像团棉花塞在喉头,咽不下也吐不出。
暮色爬上草垛时,许瑶在河边搓洗衣裳。
棒槌砸得青石板咚咚响,惊散了芦苇丛里谈对象的男女。
漂在水面的蓝布衫突然被什么扯住,定睛看去竟是半张糊着淤泥的烟盒纸,“病危“二字被泡得发胀,边缘还粘着暗红的印泥渣。
对岸传来重物落水声,许瑶抬头时只瞥见芦苇杆不自然的晃动。
她攥着湿漉漉的布衫往回走,月光把影子拉得细长,路过知青点外墙时,忽然发现宣传栏新贴的《破除封建迷信倡议书》缺了右下角,豁口处残留着半根金丝线。
薛寒就是在这时出现的。
军靴碾过碎瓷片的响动惊飞了草窝里的鹌鹑,他左手提着盏马灯,右手还攥着半截粉笔——方才民兵连开会画的作战图还没擦净。
许瑶望着灯罩上自己摇晃的倒影,鼻尖忽然泛起酸意,那夜替他挡风的樟脑味混着枪油气息,此刻竟成了催泪的硝烟。
薛寒的马灯在夜风里晃出个椭圆的光晕,许瑶腕子上的水珠滚到黄裱纸边缘,在“叁佰圆整“的墨字上洇出个晕痕。
她刚要开口,忽见灯影里浮起一缕极淡的桂花香——正是借条折痕里渗出的味道。
“这是老樟木箱子的防蛀粉。“薛寒用拇指捻开纸角金丝线,冷硬的声线裹着青石板缝隙里的蛐蛐叫,“革委会去年统购的物资清单,我誊抄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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