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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姚家被处决,仿佛是因为临死前的决绝和不甘响彻牢狱,在血光四溅的这一刻,姚既云睁眼醒来。她最初还恍惚以为先前的所有全是一个噩梦,但认真感知了片刻之后,她就知道孩子的确已经离开了她的身体,永远离开了她。
“弦凝……弦凝……”姚既云声音喑哑,喉间干涩,迷糊和清醒之间只知道唤着往日叫得最多的名字。
“娘娘醒了?”
姚既云听不出这声音里的陌生,说:“给我拿杯水来。”
“娘娘已经昏睡了三日,还好上天庇佑,娘娘福泽深厚。”
姚既云慢慢将一杯温水咽下去,人也清醒不少,心底的麻木和疼痛尚未作上来,她就在这样落针可闻的寂静中先感觉到很多不对劲,抬头一看,“你……你是谁?”
面前的的宫女对姚既云而言是全然陌生的,从未在储秀宫出现过。
宫女似乎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先给姚既云垫好靠背,跪下说:“回娘娘,奴婢贱名小庭,娘娘有什么吩咐尽管唤奴婢去做。”
姚既云忽而不知道从何问起,周围的一切还是云里雾里的。
小庭见姚既云没有话,说:“娘娘若还没有别的吩咐,奴婢赶紧先去召太医过来,还要禀告皇上和皇后娘娘。”
姚既云的思绪还未能集中起来,时而觉得眼前还是像一场梦。
小庭出去之后,又一个面生的宫女走进来,低头道:“娘娘,小庭姐姐正差人办事去,奴婢先进来伺候娘娘。娘娘只当奴婢们都是弦凝姑姑就好。”
第二个素未谋面的面孔出现在眼前,姚既云终于从愁云惨雾的头绪中找到点头绪,“你又是什么人?弦凝呢?怎么一直没见她?”
宫女的语轻快又咬字清晰,说:“娘娘,弦凝姑姑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姚既云从万般苦痛中感觉到不寻常,“什么叫不在了?”
这宫女一问一答之间并不犹豫,对姚既云的问题全有准备,就等着她问。“娘娘,那日您和小公主出事之后,弦凝姑姑就因为长年替皇上给您下药一事,自觉害死了小公主,心中亏欠,对不住娘娘和小公主,自行了断去给小公主赔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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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既云有一瞬又认为这肯定是梦里的胡话,觉得可笑至极。在此刻本就万念俱灰的心里,她又直觉感受到这些荒唐的悲剧,都是真的。
“娘娘,来日方长,望娘娘宽心一些,尽快养好身子才最要紧。娘娘的家人和小公主如今在天之灵,必不愿看到娘娘如此伤心。”
这宫女一直深深低着头,正要把提前准备好的话继续说下去,猝不及防地被突然扑到眼前的姚既云吓到。
姚既云披着凌乱的长,面无血色,宛若鬼魅。“你刚才说什么?本宫的家人怎么了?”
“娘娘……这……这圣旨是在您生小公主的那一日昭告天下的……”
这场延续了几日的凄风苦雨终于停歇,天边起初像被人捅开一道口子,才没日没夜地哭诉,如今累了倦了,又通过那裂缝透下了一丝光。
宫中的人正感叹奸佞一除老天开眼的时候,小庭脚步匆匆地跑进了永寿宫。她并不知道自己刚才出去期间生了什么,也不知道穆晏清叮嘱她防住奇怪的人这一预判被钻了空,只知回来之后再看到晔妃,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便片刻不敢耽误。
穆晏清踩着积水越走越快,心中强烈的直觉告诉她,姚既云在醒来的最初只要见她一个人,这天边的光绝非一个好预兆。
和那日迎接小公主的到来一样,穆晏清才走进来就感觉到心里一沉。
这寝殿早已经收拾得如平时那样清雅,外间还挂着姚既云最喜欢的几副字画,药香清幽,美好如初,和镜头关掉之后又恢复现场准备下一场戏一样,所有生离死别和声嘶力竭都只是留在台词里面,其实并没有生。
只有目光如一潭死水的姚既云永远留在那里。
“娘娘。”穆晏清刚才的焦急和不好的预感此刻都停了下来,她甚至开始不敢靠近。
姚既云的鬓边还淌着泪痕,听到声音漏出一抹很淡的笑意,侧头朝她招手,“过来,我有些话想与你说。”
穆晏清放下往日熟悉剧本一样的所有预判,挨着姚既云轻轻坐下来。
“晏清,我其实犹豫过一会儿,我不愿再让你背负这些,可如今连弦凝都不在了,我只有你一个可以说上几句话。”
姚既云声音很轻,如同在聊一桩闲事,若不是穆晏清的双手蓦然一紧。
穆晏清心里跳得如鼓声,直觉告诉她,她的预判和防备都没有抵过命运对姚既云的残酷,还是让有心之人钻了空子。
“往后的每年,晏清,你会不会……念在昔日府邸情谊,替我给我的女儿和家人祭些东西……我的孩子,她连这世间都没看一眼呢就走了。春花秋月、落霞秋水,她还什么都没看过。”
“娘娘……别说这些泄气的话,娘娘有什么话,来日方长可以慢慢说。”穆晏清哽咽着。
“原来是我对不起你,晏清,若不是我,你也不必受他所迫,背负骂名当了主子,这后宫只有来路,原来是我……是我连累了你。”
这场酝酿已久的风雨终于在穆晏清心里重重砸下来,她半张着嘴,终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姚既云突然漏出一丝凄怆的笑意,“果然,这些都不是骗我。我最初听到这些的时候,其实只细想一会儿,竟立刻信以为真了。这皇宫,这皇上,这世间,原来一直都在辜负我,看我的笑话。”
这时的姚既云连控诉和质问都没有,只是泪如雨下地轻声表达对命运的不解。
穆晏清自诩站在上帝视角知道许多剧情,哪怕那日生死关头,她能站在上帝视角拦住了反派使绊子、假传圣旨将姚既云从鬼门关拉回来、天天过来好几趟就防着易桂华又要来……
姚既云的悲剧此刻都在眼前化成一潭死水的时候,穆晏清还是由衷感觉到和“人设不可更改”一样的命运弄人,经年的所有台词和剧本和演技都无法让她在此刻说出一句堪称合适的话。
“娘娘,来日方长。等……等好起来了,我们还很多机会。”穆晏清声音哽咽。
姚既云很平静,连呼吸都平静得几乎没有起伏,说:“我这一生,只是对不住你,对不住我的孩子,如今能做的也只有这寥寥几句话。晏清,谢谢你来。我有些累了,你回去吧,不要回头了。”
穆晏清知道,姚既云再没有来日了。她拖着一副躯壳回到永寿宫的时候,李煜玄才从千头万绪的朝政中慌忙脱身,等赶到储秀宫时,迎接他的就只有跪下请罪的一众宫人。
姚既云这一生唯一一次对李煜玄的狠心,就是在这最后一刻决绝地不回头,没让李煜玄见到她最后一面。
她出殡那一日,宫城落了铺满一地的花,一如这位才情绝艳的女子匆匆走过尘世红墙,拂袖而去时只留下这点氤氲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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