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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氏不咸不淡地说:“弟妹谬赞了,珍丫头才练写大字没多久远不成气候。”
王佳氏那屁股都快粘上杌几了,听到李氏这句话瞬间那动作就慢了半拍。
李氏虽然没有明说但丝毫也没露出要招待王佳氏的意思,换了个懂人情世故的见主人家不上茶也就知道不该久留。
这王佳氏到底是与众不同,不管身旁的刀光剑影如何她是稳稳当当地往那一坐,养尊处优的手捏着一方锦帕子捂嘴轻笑。
“嫂子这是和我谦虚呢,我们家谁不知道嫂子过去是山东昌邑大户人家出身,不比咱们这些关外打鱼狩猎的粗人没半点规矩。我家老爷常说这山东是孔夫子的故乡,是那什么……礼仪之乡!就是街边卖草鞋的都带了三分规矩。”
“这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李氏客气地说,“萨穆哈兄弟可是中了进士,那才是承了孔孟之道,正正经经的儒家子弟。”
“嫂子这又是抬举他了,他就是个粗人,枉读了几本书罢了。”王佳氏说话间是一脸的殷勤。“我家老爷总说小时候父母早亡,全靠大房几位兄弟帮衬,尤其是嫂子长嫂如母,那时候拘着他不许他做这不许他做那,小时候老爷心里还颇多抱怨,等进了官场才知道嫂子管得对,这做人做官都得有个样。”
“原也不是我要管,实是傅达礼的阿爷规矩紧,吴雅氏的家风正罢了。”
“那不同,他们爷们管得都是外头,而嫂子管得是家里。”
王佳氏一脸热切地等着李氏接话,谁想李氏正眼都没瞧她,反而是看了珍珍一眼捉了个错。“你写这勾的时候用力不对,提腕的时候稍稍带那么一笔即可。”
珍珍没想到李氏会在王佳氏话说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指点她练字,她一愣之后乖巧地说:“是阿奶。”
王佳氏被无视得明白,她脸上却一点都不见生气,反而在看见李氏指点珍珍写字后眼神更热切了几分。她把那杌几朝炕边挪了挪,那架势恨不能变个壁虎贴到李氏身上。
“大嫂子也知道我阿玛我几个兄弟从前都是肃王的亲随,一家子都是当兵的粗人也就养出我这么个不懂规矩的,秀芳秀雅都随我,跳脱得没个姑娘家的样,同嫂子家的孩子搁一起瞧那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她话说到这珍珍就猜到王佳氏的来意了,果然她下句话锋一转突然哀哀戚戚起来。
“都说齐大非偶我如今也是整日在家埋怨老爷为何答应结曹家这门亲事。那曹荃的额娘孙氏是宫里积年的老嬷嬷、伺候过万岁爷的人,在宫里的太皇太后、皇太后跟前都是有脸面的,她什么样的场面没经历过没见识过?我们这粗陋的丫头嫁过去回头一准要在婆婆跟前丢人。”
“我先前去老爷同僚的夫人那里打听过,这曹家过去在关外就是汉人,家中目下行的大半都是汉人规矩,这整个正黄旗包衣下还有谁比嫂子更合适教呢?所以我想求大嫂子指点秀芳几日。”
王佳氏眼珠子一转,又补了一句:“免得她嫁了人后万一那孙氏看不上眼曹家要说是咱们吴雅家没规矩。秀芳愚笨这话也本该她受,可咱们珍珍这样乖巧的孩子倒是白担这污名了。”
珍珍真要在心里给王佳氏鼓掌了,瞧她这话说得实在是漂亮,末了竟然还做了一副“我不是单为了秀芳,我也是为了你家珍珍”的姿态。
珍珍倒不是不能理解王佳氏的心,中国人自古讲的“门当户对”是颇有几分道理的。虽然她们家和曹家都是包衣,但包衣和包衣也大不同,曹家是天子近臣,孙氏是皇帝的教养嬷嬷,其夫曹玺是江宁织造,长子曹寅又是皇帝打小一起长大的伴读,将来必定也是要位极人臣的。反观萨穆哈家,如今不过是户部一郎中,珍珍是不知道萨穆哈是怎么攀上这门亲事的,但任谁看都觉得这门亲事是女方高攀了。
自古婆媳都是冤家,在这个时代若是媳妇做的不好,婆婆更是可以以孝字压下去折磨得媳妇死去活来。
道理大家都懂,只是这王佳氏未免把人的肚量想得太宽,她不顾亲戚偏帮自己女儿免了进宫又攀上一门好亲事,如今倒要回过头来求亲戚帮忙,这世上哪有这样简单的事?
珍珍偷瞧李氏,等着她的阿奶不痛不痒地甩她两句话把她给打发了。
李氏眉心微微一拧旋即松开。那是转瞬间的事,几乎是风过水无痕,若不是珍珍刚好看见就要错过了。
“要我教也可以,只是一切皆要依我的规矩来,旁人不许插手。若是你家姑娘受不得你自管领回去莫再来了。”
王佳氏是喜出望外,就差从杌几上跳起来了。“好好,大嫂子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任你怎么教都行。”
李氏淡淡地瞥了她便不再说什么,王佳氏又赌咒发誓自己一定放下“慈母”心肠逼女儿认真学习,一定要教出个体面规矩的女孩好嫁去曹家,这才千恩万谢地走了,丝毫没有注意李氏那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
那王佳氏前脚刚走塞和里氏就又摸了回来,她素来是个直性子索性开门见山地问:“额娘,她王佳氏来做什么?”
李氏道:“她是来求我教她姑娘规矩的。”
塞和里氏脸上笑容一僵。“额娘您没答应她吧?”
李氏道:“我答应她了。”
塞和里氏愣了愣神,接着捂着胸口就坐下了。她含了怨气对着向来严肃的婆婆又不敢真的发火,只能扑在案上惨烈地哭了起来。
珍珍叹了口气,她是很能理解塞和里氏现在的心情的,纵使是她虽然能隐隐猜到李氏这样做的原因,但心里还是有些小疙瘩,何况是目不识丁的塞和里氏呢。珍珍掏出怀里的小帕子往塞和里氏脸上抹:“额娘不哭不哭!”
塞和里氏看着乖巧的小女儿,又想到小女儿再长几年怕也要和懂事的大女儿一样入宫别家多年,更是悲从中来,搂着珍珍哭道:“我的儿啊,咱们怎么就这么命苦啊。”
塞和里氏一哭就刹不住车,李氏由着她哭了一盏茶的时间后,拍了下炕桌厉声喝到:“把眼泪收了!这么瞎闹是要到哪天?”
面对向来威严的婆婆的一声怒吼,塞和里氏的泪水立刻缩了回去,她只是不甘心地说:“我这是心疼两个丫头,他萨穆哈家欺人太甚。”
李氏摇摇头,下了炕将一块手帕打湿递给塞和里氏擦擦脸,然后语重心长地拉着她手嘱咐:“你是心疼丫头们,她们都是我的孙女儿我怎么能不心疼,可你啊,心疼归心疼看事的眼皮子总是浅了点。”
塞和里氏擦着眼泪呜咽道:“媳妇愚昧,还请额娘指点。”
李氏眼神闪了闪。
“你觉得曹家肯结这门亲是因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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