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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宸阳帝冷冷一笑:“现下到了朕跟前倒用起了官称了,面上装作恭顺模样,内里却比谁都到悖逆!”
“臣不敢!”袔冗忙伏在地上。
“德不配位,言勿率幼,朕先后请了多少大儒教引你,岂料你是个没心肝的,全然不把朕的话听进去,做出这许多不成器的模样!”宸阳帝对其分辨置若罔闻,只冷眼骂道。
“臣死罪,有负陛下深托,实愧疚难当!”袔冗继而又哭求道。
“滚出去!”宸阳帝闭了眼,强忍怒气道。
现下袔冗已然在雪地里跪了两个时辰,宽大的衣衫随风飘摇,茫茫雪际,袔冗缩跪在地上,愈显凄惨单薄。
又半个时辰,内官将袔冗抬回东宫,奴才们忙上前为袔冗揉搓着身子回暖,又熬了浓姜汤,叫了太医来床前侍候。
几位侧妃夫人们急急来探,嘤嘤嗡嗡地哭了半晌,听得袔冗烦躁异常,头疼欲裂。
太医给袔冗双膝上了药,又细细嘱咐一番,将药煎好方才离开。
夜里袔冗悠悠转醒,捏着手里的褶皱的书纸,冷声唤来了一个婢子。那婢子生的细眉长眸,身姿绰约,颇有几分姿色。
婢子颔首盈盈的走向袔冗,柔声道:“殿下。”
只见袔冗脸色一凛,将书纸悉数扔在那婢子身上,婢子心下一惊,忙跪在地上,眼神瞟了瞟纸张的内容,登时心中大恸,忙哭嚎起来。
袔冗心间恼怒失望,嫌恶道:“贱婢,胆敢误我,叛我!”
婢子忙磕头言说自己并不知情,袔冗见她还不知悔改,伸手将她勾起恶狠狠道:“这字迹分明是你录的,你真当我是痴了不成!”言毕一把将其甩了出去。
袔冗将手收了回来,气恼到了极点。
“拿鞭子来!”
闻言,内官立马跑至西侧柜阁处将其马鞭取了过来。
袔冗没有再多问话,突起一脚将婢子翻在地,转手夺过了身旁内官手中提着的马鞭,兜头便向婢子狼狠击落。
他近年来连骑马的时候都是少的,一条鞭子拿在手中,自然不善掌控,有不少都落了空,击打在了周遭的青石地上,但是鞭鞭着力,击在婢子身上便登时衣裂血出。
婢子端缩着身子既不呼喊求恕,也不稍作闪避。
旁人皆看呆了,太子虽亦有暴怒的时候,但如今日这般失态却是平素未见。
随侍内官等人回过神来,慌忙上前夺取袔冗手中的鞭子,劝解道:“教训婢子的杂役,奴才效力即可,殿下休要劳累到贵体。”
袔冗似充耳不闻,提着鞭子,再度狠狠击落。
待至打累了,袔冗将鞭子随手扔在地上,嘴里重重地提出一口浊气,大步一跨随意瘫坐在绒毯之上,指着角落里的婢子看着内官喘了喘粗气道:“滚!”
内官了然,忙拖扶着婢子出去了。
袔冗泄气地坐在地上,看着如瀑的天色,膝间再多钻心般的痛楚也抵不过心中烦闷与苦痛。
他还记得七岁那年,他被囚于重华宫,每日只有一个内官两个嬷嬷同他言语几句,彼时他还想不通,为何父皇如此嫌恶他,连正眼都不愿看他。他每日跪坐与窗前,盯着乱飞的鸟雀,他想去看看山川河湖,想看外面的清明月色,可他只能呆在这四方的天里。
十三岁那年他被迁回东宫,他自不善言语,心性敏感多疑,暴怒无常,往来侍候的宫人皆战战兢兢,不敢触怒,即使他回了东宫,父王也不常来探视,飞鸟看了六年,他便不想再看了,他只一昧地温着书,习着字,书卷宣纸闲闲散散地扔了一地,宫人不敢来收,夜似寒潭,月光清亮,他披散发丝,散乱亵袍,赤足踩在地上,踩在那些墨迹未干的纸上,踩在被他摔在地上的砚池茶盏上,失声痛哭。
父皇平素最喜三弟袔淅,将他迁至鸣銮殿亲自教导,请最好的教引师傅,袔淅十五岁便被封于宣王,文能安邦,武能定国,满宫上下无一不趋炎敬服,十八岁时父皇带回一人,称是他们七弟,七弟袔轶自幼养在宫外,回宫后颇得父皇垂怜疼惜,另他耳聪目明,颖悟绝伦,让他望尘莫及。
每每见父皇他总是恭肃庄重,心下颓唐不安,看父皇与袔淅袔轶一同,总觉得他们慈孝舒然,一派和谐温情之象,独衬得自己似外姓旁人一般,酸楚难耐,如鲠在喉。
他这一生唯一给他温情之人便是他的教习师傅,他曾抱着老师痛诉哀情,哭求老师带他离开,放他出去,可有一日,他当为命脉似依赖的老师却也草草离宫,弃他于不顾,老师走了,他却依旧还在,荤荤度日,茫然若失,如坠烟海。
德不配位!是啊!他这太子之位父皇本就不属意于他,废黜也是迟早,很该他及时退位让贤,才保得住体面,届时父皇还会对他保有一丝悲悯,不至牵连甚广。
冗,繁复多余,他本就是孤身一人,倒成了别人的心头大难。
当日母亲因生他而离世,许是父皇因此恨毒了他,可若他能选,他愿随母亲一同去了,他只愿这世间他从不曾来过。
“殿下?殿下?”宫人轻声将他唤醒。
昨夜一夜他皆坐于绒毯之上,倚着屏风睡了半夜。
袔冗由内官扶起,腿上有些虚软,袔冗身量修长,内官费力地将其扶在塌上,问询着开口:“殿下是否要再小憩休养?”
“几时了?”袔冗摇了摇头,捏着眉间问他。
“卯时了。”内官答道。
闻言,袔冗点了点头,闭着眼歇了歇神。
“殿下,太医在门外候着了,您该换药了。”内官看着袔冗回屈着腿,錦裤绷直下的双腿膝盖,明显是更肿了。
“叫他进来罢。”袔冗嗡声道。
太医至袔冗身前,请礼问安过后为他看了伤情,换了药,随后把脉过后痛心疾首道。
“殿下心郁气结,须得好生静养,莫要忧思过度,要为自身考虑。”
“心似槁木,本宫要这副身躯做甚?”袔冗自嘲地笑笑。
“殿下莫要说这些伤心话……”太医想开口劝慰,却只能说出三两句白话。
“去吧。”袔冗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都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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