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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说的话戚淮一个字都听不懂。
于是一纸供书砸下来。
戚淮抖着手接住,干哑着嗓子问,“这是什么?”
李徵颓然坐在玉阶上,大风吹倒窗边插着鲜花的瓷瓶,梁上悬挂一盏明亮的灯拉长影子。
“是刺客的口供。”
戚淮猛地抬头,朱衣审问出来了?
他目光望向朱衣,看到朱衣怜悯的神情,低头心有所感地卒字读去,瞳孔骤然大震。通篇下来,每一个字都认识,连在一起却不认识了。
一张血红的供书组成了一个陌生的故事,在他的脑海中落地生根。
他好像看到少年章璎意气风发地喊他的名字。
“戚寒舟,我将来要做侠客。”
“为什么做侠客?”
“做侠客救人。”
“为什么救人?”
“我不想让这世上还有与我同样命运的孤儿。”
但他没有去做侠客。
他带着一身的功夫在永安十七年救了昭宁太子,伤了自己的身体。
早在入宫之前便已不能人道,他拿什么来侮辱自己的姐姐?既然如此,便必是为人设计,设计他的人竟是周渐学,周渐学是丹阳王的旧人,一早便与浮玉坊的人勾结行刺,一手让章璎背了骂名,而这一切章荣海知道吗?章荣海才是幕后主使,他将章璎作为废棋利用送入宫中,从此戚淮少年的玩伴成为人人得而诛之的阉宦。
戚淮的五指几乎将供书蜷成了一团,看到最后已是草草过目,每一个字似针尖扎入五脏六腑,他下意识地握着刀柄,按捺住想杀人见血的冲动。
皇帝的苦笑声从头顶传来,“朕如今有几分猜测,一是当时宫变的时候三张宫图乃章璎所为,二是先帝之死与章璎有关,朕了解自己的父皇,他不是会自缢的人,只是当时朕若无需背负弑父的名声,父皇如何死去并不重要。三是前段时间朕南巡遇刺,章璎与温蓝在一起,也许是他帮助朕度过了又一次杀机,朕已欠他良多,最后依然没有给他一个公道。”
戚淮混混沌沌的思绪中抓住“章璎与温蓝一起”七个字。因为与温蓝一起,所以他才会在鹰嘴山失去章璎,他痛恨许多年的人原来清清白白,始终未变,变了的是面目可怖的自己。
那时候章璎周围的人如何对待他的,戚淮已经想不起来。他只记得自己在泥泞的大雨中与章璎厮缠扭打,伤的人体无完肤,背叛的愤怒与野火般的嫉妒烧遍每一寸身体,那时候他只想带着章璎一道下了地狱。
他怎么能碰章珞?
还是用这样被人不耻的方式。
他就这样想得到那个女人?即便那个女人是好友的未婚妻,是他嫡亲的姐姐,身败名裂也要得到她。
那送他的火树银花又算什么,闲来无事的消遣?
戚淮心中疼惜章珞遭遇的痛苦,也憎恨章璎毫无顾忌的行事,他要名声,要体面,从那一架之后二人分道扬镳,再无瓜葛。如今事隔多年,忽然有人告诉他,凶手不是凶手,背叛不是背叛,一切不过是一场又一场的阴谋,若是搬上戏台子,只怕也要得个满堂彩。
小西河王再也无法想像章璎众叛亲离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无法人道这样的事情放在男人身上不如一死了之更加痛快。
但章璎承受了亲友的谩骂指责,承受了世人的玷污诋毁,苟延残喘活到现在,当真是为了报答章家的恩情吗?
不是的。
章璎的梦想与其说做侠客,不如说救人。
他做侠客是为了救人,做阉宦是为了救人,似乎没有什么区别。
那生辰夜里送他不夜天的少年竟在他的眼皮底下悄无声息走了一条血路,而他眼睁睁看着,从来没有伸手拉过一把。
堂下的小西河王重重闭上眼睛,腰间的刀身在颤抖,细目一看,颤抖的不是刀,是他早已支撑不住的腿。
章璎下了地狱。
而他放下了屠刀。
到后来鹰嘴山上,还是没有立地成佛,又一次给了章璎致命的一箭。
章璎死了吗?
没有人知道。
章璎活着吗?
没有人知道。
戚淮捂住胸口,心脏就要跳出胸腔,他的眼球布满红丝,他的手背青筋暴突,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好像被腐朽的木头横梗咽喉,他扶着墙壁咳嗽出声,却咳出满手掌心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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