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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祝神略带疲色。
贺兰破坐在床前的脚踏上,一边等着祝神给他梳头,一边尴尬地发现自己昨夜确实把手套戴反了。
他盯着自己的双手沉思半天,最后趁祝神扭头去拿发带时,飞快把它们取下重新戴了一遍。
贺兰家的人都是高挑个子,贺兰破尤其。
他一双腿生得长,过去几个月像是又长高了点——也可能是瘦了显高的缘故,此时坐在祝神身下,两条腿无处安放,干脆长长地伸了出去,一副两眼放空的样子。坐没坐相,倒显得有些稚气了。
直到他的头发被祝神第八次绑好又放下,容晖在旁边看不下去了,欲言又止地伸手:“二爷,我给小公子梳吧。”
祝神瞥过去一眼,容晖又闭嘴了。
贺兰破的流苏发冠留在了上一个循环,跟那枚铜币一样,带不回来了,若非如此,也不会引起祝神一大早非要亲自给他束发的兴趣。
而祝神的手艺功夫众所周知——即便是大罗神仙来了,也只能扭头就走。
一直跟个隐形人似的刘云冷不丁开口:“二爷的药快冷了。”
这话像点醒了贺兰破,他收回目光,心知祝神不乐意喝药,便仰头说:“饿了。”
祝神“唔”了一声,本来准备第九次拆开发带重来,还是悻悻作罢,拍拍贺兰破的肩道:“起来吧。”
容晖趁机凑过去:“二爷先喝药。”
祝神喝完药,抬头发现贺兰破额前有一缕头发没有梳上去,于是起身,在贺兰破另一侧侧前拨了一缕头发下来,以求一个对称。
贺兰破顶着一头梳了一早上却不如不梳的头发跟祝神共进早饭。
小菜里有道蟹黄蒸豆腐,祝神只挑了两筷子这个菜便不吃了,后来趁贺兰破不注意,连这两口也吐进了唾盂里。
贺兰破虽低头吃饭,却也藏着事,吃得心不在焉——他很不确定祝神现在是个什么状态。回到过去这一觉,祝神是全都想起来了,还是和以前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他倒更情愿祝神什么都不知道。
至少在贺兰破看来,那些祝神遗忘的日子,譬如在丘墟被关起来那些天,祝神过得并不好,不如忘记了事。比起自己曾经作为“贺兰公子”在祝神的十七岁出现过,祝神受过的痛苦才更重要。如果祝神的苦难连带那些和他在一起的时光被一并忘却,也未尝不可。
他思忖着要怎么试探,一抬眼却见祝神正拿着茶杯漱口,便愣了愣:“你吃完了?”
祝神接过帕子擦嘴:“才吃了药,不大吃得下。”
贺兰破想了想,含糊地问道:“你现在……还好?”
祝神除了脸色比起床时略白一点,其余并无异样。看模样像是什么也没想起来。
他冲贺兰破笑笑:“贺兰府还好?”
贺兰破也放下筷子,没明白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我不知道。”
“你该回去看看了。”祝神点道,“贺兰明棋外出了一个多月,如今府里群龙无首,纵是有小辛和疏桐,也不及一个真正姓贺兰的人在。”
贺兰破听了这话,未置可否,只重新拿起筷子举在手里,并不夹菜,低头沉默过后,再次放下筷子:“你赶我走?”
祝神失笑:“小鱼……”
大概贺兰破也晓得自己有几分无理取闹,毕竟祝神说得在理。可他还是隐隐觉着哪里不对劲。
他漱过口,换了身外衣,拿起雪掖走到门口,又回头看看祝神——祝神带着点笑意望着他,却是连起身相送的意思都没有。
贺兰破眼神黯了黯:“那我走了。”
祝神这才点头:“我明日就去看你。”
目送人下楼,直到从窗边看见贺兰破策马离开客栈,祝神才长松一口气。
他放在腿上的一只手攥紧了衣裳,此时掌心已经出汗。随着他这一口气呼出去,祝神额头也沁了几颗冷汗下来。
贺兰破要是再晚走一刻,他就露馅了。
“去找老陆。”
祝神心跳得厉害,几乎是挣扎着往床边走去,一面走,一面大口喘气,同时当年被戚长敛拔过指甲的那只手难以控制地发起抖来。
他蓦地回头冲刘云吩咐,神色森然到露出了一丝凶相:“把老陆找上来!”
陆穿原正在楼下骂骂咧咧。
今早他收到一封传书:那个他苦苦联系两月有余的小师叔,柳藏春,千呼万唤之下,终于将在几日后动身前往喜荣华。
“他大爷的,”陆穿原叉着腰在药堂口吐了一上午的脏言,“爹死了才想起订棺材,人醒了他才想起要过来!”
宵娘在旁边长凳上嗑瓜子:“不要这样咒阿拉祝小二好不啦。”
祝神蜷在床上,汗如雨下的同时打了个喷嚏。
陆穿原抱着一炉子小霁粉匆匆忙忙上四楼,进房时祝神已然浑身痉挛到连早上那碗汤药都吐了个干净。
过去两个多月,祝神虽睡着,但药瘾发作起来时身体反应也不小,时常呼吸不自觉地急促一阵过后就愈发微弱下去,一开始陆穿原还试过在屋子里点燃小霁粉给他缓缓,可作用不大,最后还是直接燃了裂吻草才让祝神平静下来。
如今祝神醒了,这药非戒不可,陆穿原便想再用小霁粉试试。
金炉里飘起了一缕长烟,陆穿原回身对着看傻的容晖和刘云吩咐:“下去守着,谁都不许上来!”
那两个人如梦初醒,惊弓之鸟般关门下楼。
祝神扑到床头抱着炉子猛吸了几大口,险些把脸埋到粉里去,一头长发散乱得不成样子,陆穿原怕他被呛着,便将他的头往侧边按了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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