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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战斗以少对多,歼灭敌军过万,缴获大量武器装备,这些灰扑扑的功臣们在山里酣睡了一天一夜,山外的消息已经不胫而走,很快传至延安,通过无线电又传至各个敌后根据地,军民百姓人人振奋。
然而对于退守葫芦山里的八路军残部来说,还没来得及品尝胜利的喜悦,就被破釜沉舟的结果弄得哭笑不得。
他们被彻底困住了,外有日军,内有国民党,并且,这一困就是遥遥无期。
日本鬼子吃了大亏,却没按莫青荷等人预料的往后撤退,而是原地驻军休整,并且开始使用通讯设备请求增员。这一次,大家才真正见识到日军主力的执着与善战,不同于伪军的一触即溃,他们就像为战争而生,不撤退,不投降,宁肯集体自裁也不当俘虏,提着明晃晃的刺刀,所到之处尽是杀戮与掠夺,他们穿着军靴,戴王八钢盔的身影就如同噩梦,让山里的中国士兵不得安宁。
尽管根据地的报纸和无线电把日本鬼子形容的愚蠢而不堪一击,但只有真正上过战场的军人,才知道他们面对的是怎样恐怖的敌人。
战斗结束后的第二天,虎踞山南的日军从重创中渐渐恢复,开始了近乎疯狂的二次布防,他们将队伍分散,在大大小小各条进出山的道路建设岗哨,把葫芦山围得如同铁桶一般,就连通信兵都再无法通过,而沈培楠下令销毁了指挥部全部通讯设备,令大部队跟外界彻底断绝了联系。
一次次突围失败,通讯封闭,食物匮乏,医疗用品严重短缺,坏消息接踵而来,严峻的局势先是影响了军官们的情绪,然后像瘟疫一样层层向下传播,士气低迷,郁结内心的焦虑让大家越发沉不住气,一些无关紧要的磕碰也可能引发一次争吵,士兵向上级汇报,上级护犊子,互不相让,于是便演变成一些小规模斗殴。
很快,矛盾的重心意料之中的转移到了穿灰军装和橄榄绿军装的士兵之间。
中央军骄横跋扈,这帮兵又是沈培楠一手带出来的,充分秉承了他的作风,能进一尺绝不屈居一寸,而八路军也不肯让步,越是知道己方处于弱势,越是寸土必争。
抢水井,抢地盘,就连争树底一堆蘑菇、一只野兔都恨不得打上一架,莫青荷作为此地八路军的最高长官,为中国人的窝里斗作风感到很烦躁。
除了这些,令他心焦的还有另外一些事。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沈培楠了。
要是换了北平,杭州,久别重逢,劫后余生,他和沈培楠大约早就上床扒裤子去了,他俩都是急脾气,不会婉约含蓄那一套。然而他们现在是两支队伍的长官,局势就不同了。
莫青荷不愿意让弟兄们知道他当过兔子,不是为了他自己——他从戏班子里学会了这毛病,没什么不能承认的,但他不能连累战士们为他丢人。队伍里有走过长征路的老兵,先被地主逼死了亲人,又被国民党打死了战友,赶到荒凉的西北,早就赤化的彻头彻尾,提起国民党仨字儿恨不得和血生吞了。这样的战士,要是知道他们团长曾经被国军将军干的死去活来,那非得气得饮弹自尽不可。
男人和女人搞,那叫天经地义,再体面的爷们,就算回家跪在炕头朝老婆求欢,说出去也不过让人笑话两句;男人和男人就不一样,甭管当了多大的官,但凡是被“干”,就让人打心眼儿里瞧不起。部队老兵把尊严看得比天还大,这会子正牟足了力气跟国军死磕,莫青荷不好意思扯人家的后腿。
他倒没什么党派之见,他也激进过,但跟着沈培楠长了不少见识,早就摒除了一切极左的观念,深以为爱国和爱党是不一回事,他爱国,看准了国民党不能成事儿,因此坚定的选择了赤色阵营,但对主战场浴血奋战的国军,心里是很尊敬的。
他的犹豫来自另外一方面。
莫青荷背着手,在新搭的草棚里一圈圈的走,感觉胸中一口恶气没出来,很想摔点什么泄愤。
他对沈培楠简直恨之入骨!恨不得干死他,再撕开吃了他!吃完把剩下的埋起来,等明年春天长出了新的,再揪下来痛揍一顿,依此循环往复,开枝散叶,生生不息。
对,他当初是当过特务,爱情来得动机不纯,可那也是为了国共合作,后来合作成了现实,他的罪过就成了功劳。既然不算罪过,那沈培楠七年不理他就是罪大恶极,更可恶的是,好不容易等来了一封信,还是要绝交!
莫青荷很愤怒,见面就痛快地扇了他一个耳光,但仇还是没报,那一耳光是用沈培楠的一巴掌换的,算不得数。
他想不出办法,只好假装失踪,好在沈培楠职位高,走到哪都有一群领章挂星的人围在身边,堪称风雨不侵,莫青荷一个小小的八路军团长,轻易还真见不着他。
不过,万事总有例外。
一大清早,莫青荷就被响亮的报告声叫醒了,一名国军小兵跑来传话,说让他带着参谋去山顶开会,共同讨论下一步进攻策略,莫青荷躺在铺满茅草的热被窝里,睡眼惺忪的答应了,爬起来认真梳洗一通就出了门。
他是个挺干净讲究的人,就算当了多年兵,戏子习气还是没完全去除,很注重个人形象,长得又俊美体面,就连旅长出门谈事,都格外爱带着他。
张参谋在前日的战斗里腿部负伤,动了个小手术,正躺在床上休养。莫青荷去慰问他,看他实在起不来,就一个人哼着小曲儿,摘了朵小蓝花叼在嘴里,背着手往山上走。
初夏的山间清晨凉爽宜人,鸟声啁啾,初升的红日把半面山坡染上霞光,夜里冷清清的蔓草和树叶,一下子变得温暖,阳光是浅粉色的,金灿灿的,没有被光照到的半片山坡则一片鲜绿,草叶尖儿滴着露水。
沿着小路一路攀登到顶峰,只见稀稀疏疏的一小片松树林,前面用石头垒出一道防流弹的矮石墙,到场只有沈培楠和孙继成两人,穿着细呢军装,被清晨的微风吹着衣角,举着望远镜俯视对面山岗,面容严峻,时不时低声讨论几句。
莫青荷把叼了一路的小蓝花扔在地上,几步登上山顶,绕到两人身边:“其余人还没来吗?”
他走路身板挺直,武装带扎得很紧,小腿束着绑带,身躯修长劲韧,灰棉布军装偏于软垂,旧得打了补丁,却洗得很干净,因为人漂亮,硬是穿出了杂志相片的味道。
莫青荷问完话,两人却都没回答,只是转过脸盯着他,莫青荷以为起床匆忙系错了扣子,低头看了看,发觉一切正常,就无声的在心里骂了一句:“嚯,不说话,好大的架子。”
他不知道是因为自己挺好看,出门前刚用冰凉的山井水洗了脸,面孔端正,仿佛略白了些,愈发显得眉眼漆黑,眼睛湿润而多情。
孙继成不声不响的把望远镜递给莫青荷,露出堪称悲壮的表情。
莫青荷以为局势有变,心里一沉,接过来认真的远眺对面山岗,觉得日军虽然严阵以待,但跟昨日也没有太大区别。
“有什么新情况?”他观察了好一会儿,直到眼周捂出了汗水,终于放弃了搜索,摘下望远镜,一回头却发现孙继成不见了,只剩沈培楠一个人,在矮石墙后与他并肩站着。
莫青荷突然明白了,倒也不怕他玩花样,淡淡道:“沈将军,这是开得哪门子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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