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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微不解姜负为何要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直到她看见那一口盛满了药汤的大缸。
姜负伸手试了试水温,道了句“刚好”,笑眯眯地与少微道:“此乃为师为你精心调配的上好药汤,不单有助于解毒,还可纾解你发作之苦,另有活血舒筋、增长骨骼肌理之奇效——”
她口中一通天花乱坠,手也没闲着,要替少微脱衣。
姜负从很早之前便想要个女儿,养在身边,洗浴穿衣梳头装扮,想一想便觉乐趣无穷尽。
自捡到少微后,姜负便蠢蠢欲动,尤其是少微的头发生得极好,姜负一直想要上手梳一梳,但少微从不肯依。少微自己也不擅长梳头,每每只是草草梳通了便罢手,既不结垂髻也不簪珠花,随手一拢拿一根布条绑起了事,只要看起来不似个疯子即可。
此际姜负好不容易逮到为少微洗浴的机会,自不肯轻易放过。
少微死活不愿在姜负面前脱衣,奈何正值发病中,整个人抖如筛糠极度虚弱,如一只发了鸡瘟的小鸡仔。
倒也可以不惜以伤身为代价,强行运力御敌,但少微并没有这样做,她未曾仔细思考,只是潜意识里觉得事态远没到达那样你死我活的地步。
少微如今待姜负是有了些信任的,哪怕她自己都未曾真正意识到,而这信任真正落地的瞬间说来有些好笑,不为别的,只因少微目睹了姜负在途中为青牛买药医病的经过。
纵有了些许信任,但少微不乐意还是不乐意,她自己没力气反抗,遂大声召唤:“沾沾——!”
沾沾是个很称职的护卫,它飞进来对着姜负一通扑啄,顺便还拉了泡灰白色的鸟屎在姜负头上,屎到淋头的姜负一阵惊叫跳脚,沾沾趁势驱赶,将人啄撵了出去。
少微从里头将门闩上,三两下除去外衣,踩着木踏爬到缸口处,整个人一下就滑进了温热的药缸中。
药汤没过头顶,少微咕嘟嘟冒着泡,探出湿淋淋的脑袋。
正如姜负所言,这药汤果真有纾解疼痛之效,少微泡在其间,竟觉骨血里的寒冷与疼痛被缓解了大半。
只是人越泡越乏,待到药汤凉透,寒症发作的时间也熬过去了,少微却感到异常昏沉晕乎,似喝了十来斤烈酒一般,勉强从缸中爬出来,扯过衣衫将自己裹住,回到屋里,往榻上一趴,便呼呼大睡了起来。
睡到一半时,姜负似乎过来了,为她搭看了脉象。
少微有所察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却实在睁不开眼。
姜负诊脉之际,看着那条小臂上密密麻麻的割伤痕迹,幽幽叹了口气:“这样新的一个小人儿,这样旧的一身伤疾……命也孽也。”
少微模模糊糊听着这句评价,却只在意姜负说她新而小,喃喃含糊好强回语:“我才不小了……”
上一次她都活到十七岁了。
姜负看着又沉沉睡去的女孩,认真道:“没人教会你如何长大,你又怎会不小。”
柔和的夜风在窗外徘徊了一夜,待到晨光洒落时,便和着鸟儿清脆的鸣唱,卷着空气中的微尘在日光下起舞。
窗内,少微在榻上坐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只觉浑身的筋骨都舒展开来,整个人像是一口气睡足了十年的大觉那样解乏。
少微跳下榻穿衣,经过姜负屋门前,透过半掩着的门,看到姜负坐在临窗的小榻上,正对镜梳发。
年轻女子广袖飘飘,乌发顺垂,身形匀称美好,执梳的动作也莫名赏心悦目,每梳一下,都缓缓倾泻出别样的自在风流。
少微不自觉停下了脚步,双手扒在门边悄悄看着这样的姜负。
姜负认真结下环形垂髻,自头顶分垂在两侧耳边,脑后又留一半发,以青绿缎带垂束。
梳好了头,姜负拿过一旁的小木匣。
少微知道那里头盛放着姜负每日晨早都会服用的丹丸。
姜负每月十五都会取少微的指尖血。
那些丹丸恰是朱红色,很难给少微带来好的观感。
白皙的手拈起朱红的丸,白与红,如暖玉染着冷血——少微看着这一幕,只觉姜负怜悯又凶残,矛盾得很,叫人迟迟看不清真面目。
少微不喜欢服食丹丸的人,在她的经历认知中,许多不好的人和事似乎总伴随着服食丹药,如秦辅,如那位帝王,再如她自己。
室内,姜负服罢丹丸,转头看了过来。
她似乎早就发现少微了,少微不曾刻意敛藏气息。
“看起来睡得很饱啊。”姜负笑盈盈着侧首,随口闲聊着问:“还不及问你,昨日回来得那样慢,可是遇到什么事什么人了?”
少微不想提及刘岐之事,随口敷衍:“走得慢而已。”
姜负轻拍了拍身边的榻,示意少微来坐下叫她把脉,边漫不经心地道:“我还当你遇到武陵郡王了呢,听说他昨日曾经过桃溪乡。”
少微愣了一下:“武陵郡王是何人?”
姜负:“皇六子啊,正是那位废太子的同母胞弟,叫什么来着……似是刘岐?”
少微内心不禁错愕:“他如何会来了武陵郡?”
武陵郡距桃溪乡四百里……刘岐不该是往苍梧去吗?
“听说他有一条腿落下了病根。”姜负随手收拾小几上的琐碎,一边说:“再往南去,多见湿热瘴气,这病只怕要越养越重的……武陵虽也属南地,却好歹能叫这孩子活命吧。”
少微看着自己扒着门边的手,又看了看自己的腿。
刘岐落下腿疾了?
这是上一回没有过的事,那这腿疾算是她间接带来的吗?
炊屋里传来整齐快速的切菜声,前几日姜负不知从哪儿弄来两卷羊皮书,上头全是各色菜谱,墨狸钻研得十分起劲。
伴着切菜声,姜负又拍了拍竹榻,因思考而略有些出神的少微抬脚走了过去坐下,伸出一只手,放在中间的小几案上。
姜负切罢脉,取出了一只牛皮袋,展开后露出一排银针,细针由短至长,粗细也不尽相同。
少微对针灸之术已经不陌生了,她内心有些怵这些针,表面上却愈显淡定从容,盘坐在榻上,闭上眼睛由姜负施针——眼睛看不到那长针,人也就没那么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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