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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淑贞叹口气:“你俩既没缘分,这婚事作罢也好。只是可惜…”
她话没说完,裴彤又接道:“年关将至,我打算搬回老宅住。祖母说要给我相看人家,到时候还请姑母帮着相看相看。”
沈钧钰耳朵嗡嗡作响,后头的话再听不进去。
他盯着碗里渐渐凉透的羊肉汤,汤面上凝起一层薄薄的油花。
腊月初八这天,永定侯府的车马碾着积雪往宫里去。
沈嘉岁头回进宫,掀开车帘瞧见朱红宫墙上积着厚厚的雪,琉璃瓦在日头下泛着冷光。
裴淑贞带着她先去给长公主请安。
长公主歪在暖阁的贵妃榻上,脸色蜡黄,眼窝深陷。紫嫣郡主扶着母亲的手轻声道:“太医说母亲是忧思过度,吃几剂安神药便好。”
正说着话,外头传来太监尖细的传报声。皇帝带着皇室众人进了大殿,沈嘉岁偷眼瞧去,见那明黄龙袍下的人虽面带病容,目光却利得像刀子。
“西边战事吃紧。”沈文渊压低声音,“听说折了三千兵马,圣上这些日子都没睡过整觉。”
丝竹声起,舞姬们甩着水袖转圈儿。
沈嘉岁正夹了块梅花酥要尝,忽听得有人笑道:“都说沈家小姐才艺双绝,今儿腊八宴,何不奏上一曲助兴?”
抬头一看,新昌郡主捏着帕子站在殿中,杏眼弯弯的。
满殿贵妇都停了箸——谁不知道,沈家这位嫡女无才无德,哪懂狗屁琴棋书画?
沈嘉岁捏着银箸的手指白。前些日子她与燕大人走得近了些,再加上燕倾城拉着她开酒楼,怕是碍了这位郡主的眼。
新昌郡主盯着她笑,金步摇上的珍珠一晃一晃的:“沈小姐莫不是瞧不上我们这些俗人?”
殿内静得能听见炭盆里火星爆开的噼啪声。
宫灯摇曳的光影里,新昌郡主指尖绕着金丝璎珞,笑吟吟,如淬了毒的芍药:“听闻沈小姐琴艺群,何不让我们开开眼?”
席间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轻咳声。
贵女们执扇掩唇,绢面绣着的并蒂莲都在微微颤——谁不知永定侯府这位嫡小姐自幼习武,琴谱倒着拿还差不多。
裴淑贞的护甲扣住金丝楠木案几,正要开口,却见女儿轻轻按住自己手背。
“小女琴技粗陋,实在难登大雅。”沈嘉岁起身时裙裾纹丝未动,鬓间衔珠步摇却惊起细碎流光,“倒有个新奇故事,不知各位可愿赏耳?”
新昌郡主嗤笑出声:“莫不是要讲《山海经》?”
“郡主说笑了。”沈嘉岁径自走到殿中青玉砖上,月华锦披帛逶迤如银河坠地,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起她那个时代的《西游记》:“这故事生在东胜神洲傲来国,有座花果山…”
“石头里蹦出个猢狲?”户部尚书家的千金听到这段,捏着帕子笑倒在侍女肩头。
满殿窃窃私语里,燕回时把玩着犀角杯的手忽然顿住——少女清泉般的嗓音正说到“弼马温大闹蟠桃宴”,这哪是话本,分明是借古讽今!
渐渐地,描金彩绘梁柱下此起彼伏的嗤笑消失了。
执壶的宫娥忘了斟酒,银壶嘴悬在琉璃盏上半晌;熹妃新染的蔻丹掐进掌心尤不自知;连廊下值夜的禁军都支棱起耳朵细细聆听。
“那如来佛翻手化作五行山。”沈嘉岁突然收声,广袖轻扬似白鹤敛翅。满殿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惊得几位老臣险些打翻酒盏。
“后来呢?”六皇子脱口问出才觉失态,俊脸涨得通红。
新昌郡主绞烂了手中丝帕。
她本是要看这丫头出丑,怎料此刻自己倒成了笑话!方才故事说到齐天大圣被压五指山时,连太后都遣嬷嬷来添了盏参茶。
沈嘉岁朝御座方向盈盈一拜:“坊间说书先生都要留个扣子,臣女斗胆学个样。”眼波流转间扫过新昌郡主铁青的脸,“若诸位贵人得闲,不妨移步沈家戏楼,下月初三开演全本《大圣传》。”
“好个刁钻丫头!”皇帝抚掌大笑,眼尾笑纹里藏着精光,“赏!”
八名太监抬着缠枝牡丹纹大缸进来时,席间响起整齐的抽气声。
这是前朝画圣唯一存世的雨后天青瓷,釉面裂冰纹间能映出九天星河。
沈嘉岁叩谢恩的刹那,瞥见燕回时唇角转瞬即逝的笑意。
那人玉冠下的眉眼沐在烛影里,恍如她昨夜在藏书阁翻到的前朝孤本——明明近在咫尺,却隔着千年光阴。
“沈小姐好手段。”新昌郡主拦在她跟前,丹凤眼淬着寒冰,“只是这泼天富贵,也要有命消受。”
“郡主说笑了。”沈嘉岁指尖拂过瓷缸冰裂纹,惊起一线泠泠清音,“您瞧这雨过天青,越是烈火淬炼,越是显出本色来。”
“牙尖嘴利,咋不去天桥底下说书!”新昌郡主拂袖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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