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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里一个精瘦的汉子闻声抬头,黝黑的脸上满是汗水和土灰,正是村里的佃户王树根。
看到姚定陶他们穿着上工的粗布短褂,个个精神头不错地往回走,王树根脸上挤出个苦笑,带着浓浓的疲惫和怨气:“是定陶啊……你们县主府那边收工这么早?”
他旁边几个年岁更大些的佃户也停下动作,撑着锄头喘粗气,腰都直不起来。
抱怨声立刻压不住了。
“我们命苦啊!钟老爷要在北坡给他小儿子起座看田的阁楼,催命一样!”一个头花白的老汉拍着锄头柄,“说是赶着夏天好看景,非要我们七天内起好地基,夯完土墙!”
“庄稼地里忙得要死!草都还没薅干净,虫也没捉完,眼看就能割的麦子也得先顾着这破事。”另一个汉子抹了把汗,“还不给钱,说我们佃种他家的地,这就是份例!”
一个年纪轻些的,眼里冒着火:“狗屁份例!再这么没日没夜干下去,人得累趴下。钟管家昨儿个放下话了,七天弄不完,今年的地租子,还得再加。”
“丧良心啊!”王树根啐了一口带泥的唾沫,“这不是要人的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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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水像是开了闸,佃户们七嘴八舌,声音里全是绝望和不忿。
李大个儿听得拳头都捏紧了,旁边的工人们也皱紧了眉。
姚定陶脸上的喜气散得干干净净,看着这群在尘土里挣扎的乡邻,一股压不住的火气猛地顶了上来。
“干!还给他们干个鸟!”姚定陶几步走到前面,站到了田埂上,声音不大,却像砸进滚油锅里的一瓢凉水,“你们累死累活,给他们起楼台,他们给你们啥?多收的租子?还是皮鞭子?”
挖地基的佃户们愣住了,抬起头,愕然地看着这个突然爆的姚定陶。
监工们也眯起眼,警惕地望过来。
“看看!看看那边那个地基!”姚定陶猛地回身,指向来路县主府的方向,尽管隔着村庄和树林早已看不见,“一样是挖地基,同样是干活,新昌县主给了我们啥?!”
他一把将腰间那串用麻绳系好的铜钱扯了下来,哗啦一声提在手里,高高举起。
夕阳的余晖透过稀疏的云层,正好落在那黄澄澄的物件上,刺得人眼睛烫。
“这是啥?是铜钱!是真金白银的钱!”姚定陶的声音拔高,因激动而有些颤,“不是欠条,不是空话,是县主提前给我们的工钱!实实在在的一千文,半个月的,一个子儿不少!”
铜钱碰撞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在寂静下来的田野里传出去老远。
所有佃户的眼睛都死死地盯住了那串钱,那沉甸甸的分量,仿佛透过空气砸进了他们的心里。
随即涌起的,是火辣辣的羡慕和一股烧心的不甘。
“人家县主府管两顿饭!顿顿有肉,干完活天没黑就收工。工钱一天二十文,不拖欠。干得好,像我,”姚定陶挺起胸膛,声音里带着一股自豪,“被提拔了,一天二十五文!”
他指了指李大个儿和王老五,“还有他俩,都是凭力气、凭肯干涨了工钱。”
姚定陶的目光锐利地扫过一张张疲惫而麻木的脸:“钟家把你们当牛马使唤,骨头渣子都想榨出油。县主府当人看,干一份活给一份钱,该吃吃该歇歇。脚长在自己身上,给谁干,有活路?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吗?”
他把那串钱重新系回腰上,那哗啦声像是一记闷锤敲在佃户心头。
“活路摆在眼前了,选哪边?还要把脖子洗干净伸给钟家宰?”姚定陶盯着他们,语放缓,每个字都像钉子,“自己掂量!我姚定陶能带这个头领到这个钱,也是自个儿拿命挣出来的。信不过我,就信不过好日子!”
说完,他再不看那些监工铁青的脸,更不理会还在愣的佃户,转身就走。
李大个儿狠狠瞪了一眼那几个监工,吼了一声:“就是!挣命钱,舒坦钱,自己挑!”也跟着姚定陶走了。
其他拿到工钱的工人,腰杆似乎也挺直了些,默默地跟在后面。
钟家的监工们气得脸色紫,一个领头的冲着姚定陶的背影大声骂道:“姓姚的!你狗胆包天!敢在钟家的地方煽风点火!你给我等着!一群泥腿子也配拿钱做美梦!你们跑了试试?秋后算不死你们!”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然而,那些挖地基的佃户,包括王树根,都像没听见监工的咒骂。
他们的目光追随着那消失在小路拐角的身影,长久地停留在那片扬起的尘土上。
没人再埋头干活。一股无形的暗流在夕阳的余烬里悄然涌动。
夜色浓得化不开,村庄淹没在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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