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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小乞丐（第1页）

岑溪双手交叠举至额前，朝着虚空虔诚一拜：“村里哪户出了圣女，那可是祖坟冒青烟的荣耀。虽说姑娘们登仙后不能再承欢膝下，但家里却能领到村中一笔银钱贴补。于姑娘自身而言，得道成仙更是天大的造化。”

他说着又朝祭祀塔方向深施一礼，“全凭圣女们多年庇佑，咱们灵泉村才五谷丰登，人畜平安。如今哪家不盼着自家闺女被选中？这可是要刻进族谱的体面。”

店伙计端着木托盘过来布菜，陶瓷碗盏磕在榆木桌面上出脆响。岑溪忙起身拂了拂衣襟：“姑娘慢用，在下就不叨扰了。”

“今日听岑掌柜讲这些村中典故，着实有趣得紧。”棠梨嘴角扬起一个礼貌微笑的弧度，饭菜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她执起竹筷，白玉般的饭粒在齿间碾开清甜，她的思绪却如溪岸柳枝被清风拨乱。

昨夜塔内的啜泣声犹在耳畔，那些被称作“圣女”的女子当真羽化登仙了么？黑袍男人是谁？还有梨树下那位老妇人，浑浊眼瞳里翻涌的恨意几乎要灼穿村口的功德碑，偏生她儿子却似乎害怕老母亲与外人交流，急忙往家拖。

这村中人人称道的世外桃源，此刻在棠梨心里倒像戏台子上的描金屏风，转过背面尽是斑驳虫蛀的窟窿。

棠梨搁下碗箸，能令妇人求男得男的灵泉，年年降下神谕选圣女，囚着活人的祭祀塔这个灵泉村处处透着古怪。

她隐约觉得这些东西与自己的襁褓出现在老梨树下有关系，一些模糊的影子就要破茧而出。她将碎银搁在桌上，起身出了酒肆——再去会会梨树下遇见的老人。

棠梨走到老婆婆家门前时，现门锁高悬，主人家显然都出门了。她转身离开，踱到梨树底下，站在树荫里望着枝头怔。

“嘿，你杵在这儿干啥呢？”一个脏兮兮的男孩突然从树身后蹦了出来。他身上的衣裳补丁摞补丁，左手攥着根磨秃的竹棍，右手端着个豁口陶碗，活脱脱是个小乞丐。沾着脏污的脸蛋像抹了花脸妆，偏生有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滴溜溜转着，目光坦荡得很。

“那你在这儿做甚？”棠梨反问道。

小乞丐把陶碗举到她面前晃了晃：“这不明摆着呢？讨口饭吃。你有吃食没？匀我些。”

棠梨摊开空荡荡的双手：“没有。”

“那就给俩铜板，我自己去买。”小乞丐说得理直气壮。

“你这讨饭的法子，没少挨过打吧？”棠梨忍俊不禁。

小乞丐肩膀一耸：“你就说给不给？”

“不给。”棠梨背过手仰头看树冠。

“你……你就不怕……”小乞丐急得直跺脚。

棠梨斜眼瞥他。

小乞丐像被扎破的皮球般蔫下来，挠着后脑勺叹气：“罢了，看你还是姑娘家，又不是求子的妇人，吓唬不着你。”说罢拖着竹棍要走。

“等等，”棠梨叫住他，“这处是村尾了，冷清得很，要讨饭该去灵泉边上，那儿香客多。”

小乞丐撇了撇嘴，满脸不屑：“这事儿还用你说？我早知道了。就这两天，村里来了个贵夫人，巡丁撵咱们跟撵耗子似的，见着乞丐就打，小凳子挨的那一棍子，差点把腿都打折了。”

“这位贵夫人一来，就闹出这么大动静？”棠梨问道。

“那可不！在那些官老爷和富贵人眼里，咱们连条野狗都不如。”小乞丐抬脚将石子踢得老远，冲着棠梨翻了个白眼：“不过，你看着也不像个富贵人，心肠却也好不到哪儿去，抠门得要死，两个铜板都不舍得给！”说完扭头就走，破布鞋把尘土扬得老高。

“这样啊——”棠梨拖长了调子，“那便作罢，原本还想带某人去下馆子呢。”

话音未落，那抹脏兮兮的身影已经折返回来。小乞丐蹿到棠梨跟前，脏脸上堆满谄笑：“刚才是小的眼拙，您分明是九天玄女下凡——不不，比仙女还俊！模样赛嫦娥，心肠胜菩萨……”

“打住！”棠梨抬手截住这串马屁，“要走就麻利些。”小乞丐顿时眉开眼笑，亦步亦趋跟着。

酒馆里正在看书的岑溪看见棠梨领进来个小乞丐，眉头微微一皱，目光扫过孩子沾着泥垢的衣角，终究没说什么。

“劳烦岑掌柜给这孩子拿屉白面馒头，配两样时蔬，再加道荤腥。”棠梨掏出碎银搁在柜台上。

岑溪吩咐完跑堂伙计后，棠梨将小乞丐引到角落的方桌前。方才还伶牙俐齿的小家伙此刻缩着肩膀，偷偷瞥着岑溪阴沉的脸色，最后只敢用半个屁股贴着条凳，仿佛木凳会咬人似的。

“坐端正了才许用饭。”棠梨话音未落，小乞丐立刻挺直腰板，这回总算把整个身子挪到了条凳中间。

岑溪将棠梨唤至柜台前，声音清朗得整个大堂都听得真切：“姑娘莫要被这些乞儿蒙骗，他们惯会装可怜，实则偷鸡摸狗的事没少干。上月东头布庄还丢了两匹细葛布。我家酒肆也遭过贼！”他说着用书脊敲了敲柜台，吓得小乞丐肩膀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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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梨应了声“记下了”，回到方桌前与小乞丐对坐。岑溪摇着头重新捧起书本，纸页翻得哗哗作响。

待跑堂端着木托盘过来时，蒸腾的热气裹着面香先扑到人脸上。白胖的馒头垒成小山，碗碟里碧油油的蔬菜还汪着汤汁，另有一盘切得薄如蝉翼的酱牛肉。

小乞丐十指抠着桌沿，待碗碟刚放下便探手去抓，滚烫的馒头在左右手来回倒腾，直往嘴里塞。跑堂伙计抱着托盘翻了个白眼，嘴里冷哼：“饿死鬼投胎似的。”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棠梨瞧着小乞丐狼吞虎咽的模样，真怕他把自己呛着。

小乞丐埋头不语，转眼间桌上的吃食就见了底。他满足地拍着圆滚滚的肚皮，眼珠子骨碌转着。瞥见伙计又冲他翻白眼，满脸写着厌恶；又瞅岑溪一眼，脖子一缩；最后只得冲着棠梨讨好道：“那个……仙女菩萨，能不能帮我要碗水？”

棠梨让伙计送壶茶来，对方慢吞吞倒了碗白开水往桌上一撂，陶碗磕出清脆的响。转头对着棠梨却换了副笑脸：“姑娘忒心善了，这水算咱们送的。要我说，街边泥洼里的脏水都惯常喝的人，给碗清水够体面了，好茶给他也是牛嚼牡丹。”

棠梨笑着道过谢，见小乞丐仰脖灌完整碗水，故意逗他：“先前跟我不是挺横么？怎么见了他们就怂成这样？”

小乞丐搓着手指干笑：“您宰相肚里能撑船，我那叫……叫狗眼看人低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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