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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折寒榻寻医问膏肓
潇湘馆的窗纸破了个洞,寒风卷着碎雪灌进来,在地上积起薄薄一层白霜。黛玉蜷缩在搭着补丁棉絮的旧榻上,脸色比雪还要白,嘴唇泛着青紫色,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细碎的喘息,仿佛风箱漏了缝。紫鹃跪在榻边,正用一块温热的帕子敷着她的额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褪色的锦褥上。
“姑娘,再喝点药吧?”紫鹃端着黑褐色的药汁,声音哽咽得几乎听不清。药是前日托老嬷嬷偷偷去城外药铺抓的,少了几味主药,只能勉强凑出个方子,喝了三天,咳得反而更重了。
黛玉缓缓睁开眼,长长的睫毛上沾着水汽,轻轻颤了颤:“不喝了……白费力气。”声音轻得像羽毛,刚出口就被风吹散了大半。她望着屋顶漏下的那片天光,灰蒙蒙的,像极了此刻的心境。那日宝玉托袭人送来的木炭和字条,被她贴身藏在枕下,夜里总摸着那粗糙的炭痕,想象他在牢狱中写字的模样,心口就一阵阵地疼。
“姑娘胡说什么!”紫鹃急得提高了声音,又慌忙压低,“太医说您是忧思伤肺,得宽心静养。等过些日子,咱们出去了,寻最好的大夫……”
“出去?”黛玉嘴角牵起一抹极淡的苦笑,咳得更厉害了,帕子上洇开一点刺目的红,“这门,怕是……出不去了。”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紫鹃警觉地站起身,抄起墙角的扁担——这是她这几日寻来防身的家伙。自从贾府被抄,往日里那些趋炎附势的仆妇都作鸟兽散,剩下的几个老弱,也只顾着抱团取暖,潇湘馆早成了无人问津的角落,谁会来?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条缝,露出半张灰扑扑的脸,是茗烟。他缩着脖子,冻得鼻尖通红,怀里揣着个油纸包,见了紫鹃,慌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紫鹃姐姐,我找林姑娘,有要紧事。”
紫鹃认得他是宝玉身边最得力的小厮,松了口气,又绷紧了弦:“你怎么进来的?外面看守……”
“换了个新来的,我塞了半吊钱,说给林姑娘送点炭火。”茗烟猫着腰溜进来,搓着冻僵的手,“姑娘怎么样了?宝二爷惦记得紧,昨夜又没合眼。”
黛玉听见“宝二爷”三个字,眼尾微微泛红,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一阵剧咳按住。紫鹃忙扶着她,递过帕子,那抹红又深了些。
茗烟看得眼眶酸,赶紧打开油纸包,里面是一小包冰糖,还有个小小的青瓷药瓶:“这是北静王府的太医偷偷配的止咳膏,说对姑娘的症。宝二爷托我千叮万嘱,让您一定按时吃。”他压低声音,凑近榻边,“还有,二爷说,薛姑娘那边有信了,京里的刘御史递了折子,说荣国府的案子审得太急,怕是有冤情,皇上……皇上好像松口了,让重新查。”
黛玉的睫毛猛地颤了颤,眼中闪过一丝微光,随即又黯淡下去:“刘御史……人微言轻,怎敌得过忠顺王府?”
“薛姑娘说,北静王也在暗中周旋。”茗烟急道,“她还说,让姑娘务必撑住,开春就有转机。这是薛姑娘托人捎来的人参须,让炖在粥里……”他从怀里又掏出个小纸包,里面是几根黄澄澄的参须,在昏暗的屋里泛着微光。
紫鹃忙接过,眼圈更红了:“难为你们……还惦记着。”
茗烟搓着手,又从袖袋里摸出个小布偶,是用零碎布条缝的,歪歪扭扭,却看得出是两个人影挨在一起:“这是二爷昨夜亲手缝的,说……说让它替他陪着姑娘。”
黛玉看着那丑丑的布偶,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滑进枕巾里,却没哭出声,只是肩膀微微地抖。紫鹃赶紧把布偶塞到她枕下,对茗烟道:“快回去吧,别让人撞见了。替我们谢过宝二爷,谢过薛姑娘。”
茗烟点点头,又深深看了黛玉一眼,踮着脚溜出门去。寒风跟着灌进来,紫鹃赶紧关上门,转身见黛玉正攥着那布偶,指节都泛白了。
“姑娘,您看,还有盼头呢。”紫鹃温声道,忙着去生火,想炖点参须粥。
黛玉没说话,只是将布偶贴在胸口,感受着那点微不足道的暖意。窗外的风还在呼啸,但她忽然觉得,那灰蒙蒙的天光里,好像透进了一丝极细的光。
第二折破壁传书诉衷肠
怡红院的海棠树落尽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桠像无数只伸向天空的手。宝玉坐在残破的石凳上,手里攥着半截铅笔——这是他从旧书堆里翻出来的,笔杆裂了缝,却还能用。地上铺着张皱巴巴的废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行字,都是“林妹妹”三个字,写了又划,划了又写,纸都快磨破了。
袭人端着一碗稀粥进来,见他又在呆,叹了口气:“二爷,趁热吃点吧。这是厨房王妈妈偷偷留的,加了点小米,顶饿。”
宝玉抬起头,眼下是浓重的青黑,下巴上冒出了胡茬,瘦得颧骨都突出来了:“茗烟回来了吗?林妹妹怎么样?”
“刚回来,说姑娘还咳着,但肯吃药了。”袭人把粥递给他,“他把止咳膏和参须都送到了,紫鹃姐姐说,姑娘见了您缝的布偶,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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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的眼圈一下子红了,抓起粥碗,三两口就喝了下去,烫得直咂嘴:“我再写点什么给她吧。光有布偶不行,她定是胡思乱想。”
“可怎么送啊?”袭人愁,“茗烟这次能进去,已是侥幸。看守虽松了点,终究是官府的人,万一被搜出来……”
宝玉没说话,起身走到墙边,摸着那冰冷的砖石。那日在诏狱,他就是靠着这墙听见黛玉咳嗽的,如今回到怡红院,他总觉得,这墙好像也能传声。他试着用指节敲了敲:笃,笃笃。
“二爷您这是……”袭人不解。
“你听,”宝玉侧耳听着,眼睛亮,“这墙是空的!下面是空的!”他小时候淘气,曾和茗烟在这墙根挖过洞,想藏偷来的风筝,后来被贾政现,填了土,却没填实。
他拉着袭人,从墙角翻出把生锈的小铲子,趁着夜色,悄悄在墙根挖起来。冻土硬得像石头,挖了半晌才挖出个拳头大的洞,里面果然是空的。宝玉的心怦怦直跳,从怀里摸出张揉得软的纸,又拿起那半截铅笔,飞快地写起来:
“林妹妹安好。见字如面。昨日梦见大观园的桃花开了,你穿着粉裙,站在花下笑,我想走近,却被石头绊醒了。粥要多喝,药别嫌苦,等你好了,我带你去看城外的梅花,比府里的艳。别信那些闲言碎语,我心里只有你,从来都是。墙这边的我,天天盼着墙那边的你,好好的。”
写完,他仔细折成个小方块,塞进洞里,又用土轻轻掩住,只留个细缝。“这样,紫鹃姐姐去潇湘馆后院倒脏水时,就能看见了。”他笑得像个孩子,眼里闪着光。
袭人看着他,心里又酸又暖:“二爷,您可得小心,别被人看见了。”
“我知道。”宝玉拍了拍手上的土,“明日我再挖深点,能塞进去个小瓶子,就能送点冰糖给她了。”
接下来的几日,宝玉天天趁没人的时候,往墙洞里塞纸条。有时是几句家常,有时是抄的诗,有时只是画个歪歪扭扭的笑脸。他不知道黛玉能不能收到,只是觉得,写着这些字,心里就踏实些。
这日清晨,宝玉又去墙洞看,竟现里面塞着个小小的绢帕。他激动得手都抖了,小心翼翼地抽出来,展开一看,是黛玉的字迹,娟秀却有些潦草,显然是急着写的:
“字已收到。勿念。粥喝了,药也吃了。昨夜也梦见桃花,只是花下无人。你也要保重,别冻着,别累着。墙这边的我,也盼着墙那边的你。”
帕子的角落,沾着一点极淡的红,像血,又像胭脂。宝玉把帕子贴在脸上,仿佛能闻到那熟悉的、淡淡的药香。他蹲在墙根,眼泪无声地淌下来,却笑着,像个得了糖的孩子。
第三折深宅暗流藏机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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