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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谁?”冼焕云都糊涂了,深蹙起两道入鬓剑眉。
蜈祖的答案却令他瞠目结舌。
“勒仙藏。”
“你知道‘谋反’两字是什么意思罢?”峄阳国统军使、南陵劲旅铁卫军的总指挥握住刀柄,肩膀微沉,以最少的移动幅度完成拔刀应敌的准备。
“峄阳只有一主。要杀吾王,先问本镇之刀!”
“且慢!”天龙蜈祖收起蔑笑,肃然道:“你是冼锐宾的儿子,不是脑子一热便喊着忠君报国的蠢蛋,我以为你能听实话。勒仙藏与我合谋弑君,但那场是我们败了,段慧奴后来居上,找到光头贼当靠山,杀得天龙山渣都不剩。你以为勒仙藏靠得什么——或说靠谁,才有机会东山再起?”
“酋”二字闪过冼焕云的脑海。
“逐世王酋”韦无出,神龙见不见尾的阴谋家,害死游侠之李桑、训练出赤尖山“十五飞虎”这帮祸世悍匪的绝顶高手,要说一亮出名号便足以威慑南陵诸封国的,除了段思宗、段慧奴父女之外,此人能算上一号。
况且,韦无出还有深不可测的武力,连执诸凤殿牛耳、继承了名剑“鼎天钧”的李桑都不是他的对手,为其重创死于病榻,激斗间甚至没能揭下此人的覆面巾。
勒仙藏在峄阳国一直被视为是无用废物,冼焕云直到归顺于其下,才知主君与暴卒的勒云高那厮一样,都曾于蜈祖的座下学艺,但他游于央土期间,显然得到高人指点,才有后来的突飞猛进,凭借一柄钢刀杀得冼焕云无招架之力,就连铁卫军中最精锐的“铁鹞子”都留之不住,冼焕云心悦诚服,遂奉其为真主。
从勒仙藏言必称“酋”,可知他无意隐瞒自己背后的倚仗。
段思宗……不,该说是整个镇南将军府,乃至后来转辗落脚于峄阳的南镇幕宾派,皆与韦无出无有瓜葛,是视此酋为寇仇的,毕竟从结果来看,威震南陵的策士将军算是折于此人那莫名其妙的假攀附真抹黑之上,段慧奴恨极了韦无出,在她面前,连个“虎”字自好都莫提起,以免受池鱼之殃。
这也是勒仙藏亮出底牌后,最终促使冼焕云转投麾下的关键。
要彻底打倒段氏父女,令其万劫不复,舍韦无出其谁?
毕竟,他已漂亮地赢过一次,段思宗至死都弄不明白此人的真身、目的为何,徒呼负负,含恨殁于平望都的幽邸之中。
“勒仙藏这兔崽子,每回找我都是有目的。”
面目丑陋的老魔头忽然把话题转开,罕有地露出一丝感慨。
“头一次回山找我,明着是通风报信,说他老哥有了异心,想寻个更体面的门派取代天龙山,其实是问我讨‘女阴狱’坑他老哥。我故意给勒云高指了条歪路,让他败给长孙天宗,勒云高那贼杀才果然咽不下这口鸟气,铤而走险,才中了‘女阴狱’的毒计;瞧着是我收拾了逆徒,实际上是替勒仙藏清除通往王座的障碍。要不是段慧奴那丫头横里杀出,他早就当上国主了。”
“这回,他找我来东海炼蛊,明着是替我整一条对付光头贼的路子,其实是让我给他挡刀。要是段慧奴带见三秋来,我肯定死头一个;讨捞什子狱龙、五命通秘法全是假的,想坑死师父才是真。”
冼焕云不知他叨叨絮絮说这些干嘛,仍忍不住反口:“据本镇所知,蜈祖却也不是白给。你那双眼本毁于天龙山的焚林大火,同真瞎也就差了小半步。主君不惜千金,给你弄来那两枚珍贵的通感灵珠,取代你的半瞎老眼,哪边吃亏,还真是不好说。”
蜈祖重重一哼:“我当初同他说好的,可是两枚鹿石,不是这种混充的次货!什么‘通感灵珠’?我呸!灵珠代眼之法,就只能试一次,谁也没有第二双眼珠子能重来。以次充好,存的是什么歹毒心思!”
据主君所说,通感灵珠能令蜈祖看见没骨画法似的黑白影子,已较他原本的视力为强,且不受黑夜影响,即使没有月光烛火,所见仍相差无几;从半瞎到拥有视夜如昼的夜眼,怎么想都是天龙蜈祖占了便宜。
冼焕云懒得听他师徒间的烂账,欺老魔目力有限,正欲寻隙拔刀,天龙蜈祖忽道:“勒仙藏那小子跑了,你还不知道罢?”
什么……“跑了”是什么意思?
“老子观察他几天了,方才在走脱段慧奴的那院里,我同他留下说话,正想试探,回头突然不见了人影。料想院内有关密道,他欺我不辨细琐,故意挨着墙影树影走,觑准机会钻了进去,我竟来不及拦阻他。”
“荒唐!”冼焕云气到失笑,按刀眦目道:
“你真是满嘴的疯话!主君再顾念香火情,眼看也留不得你了!这般神智昏瞆口不择言,万一泄漏事机,误了大业,你拿什么担待!”唰的一声拔出佩刀,指着老人生满疖瘤的紫酱塌鼻。
“见三秋来了。”
天龙蜈祖笑道,嵌了两枚夜明珠的眼眶里明明无有眸神,不知怎的却透出一股幸灾乐祸。
“他没找我,径寻最强的那个,打生打死不知道,但韦无出自此再无消息。勒仙藏从昨儿起便联系不上靠山,见苗头不对,来此虚张声势一阵,转头就跑了。”
“他若逮着段慧奴,还能同见三秋说上话,兴许没那么糟;一见你这儿半点屁用没有,还留下来过年么?如今这局里,就剩你我两个倒楣鬼,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来找你商量商量。你要能找到段慧奴,那就计划不变,老子拿一心蛊帮你肏服她,待见三秋那怪物找上门来,让你的女人去说几句好话,请他莫要拧下你我的狗头。”
冼焕云终于明白这疯狂的感觉何来——天龙蜈祖不只嘲笑他、嘲笑勒仙藏和韦无出,更嘲笑注定逃不过此劫的自己。
论起世间至惨,这样的无力回天肯定能记上一笔。
他寄望狱龙,狱龙不知所踪;寄望韦无出,“逐世王酋”却再次抛弃了扶植的势力;寄望挟段慧奴以制见三秋,谁知在瓮中捉鳖的死局,竟能走脱一名全无武功的弱女子……求生之路悉数断绝,这会儿连勒仙藏都跑了,谁能比留下来的人更倒楣的?
冼焕云无法分辨真假,见老魔狂态难抑,笑得肆无忌惮,宛若中邪,沉声道:“天龙蜈祖,你神智不清,咱们到主君之前再论分明。”天龙蜈祖狞笑:“好啊,你带我去!”枯爪探出,斗篷挟乌影腥风兜头盖落,一晃眼已居高临下,径取冼焕云的脑顶天灵盖!
冼焕云没想到这厮说打就打,忙抡刀成圆,匹练刀芒飕飕旋搅,如龙挂上卷,正是镇南将军府的《夜战刀法》。
这式“八方流声”看似防守,实则暗藏螺旋劲,稍触即入,待卷进锋锐的刀风中,那便是身不由己,只有被削成了片片碎花一途,藏攻于守,极是刁钻。
他愤练刀二十年来,从未在临敌第一招便使“八方流声”,而统军大人的“八方流声”更是不曾空回,岂料龙卷风般的回旋刀仿似泥牛入海,全无着落,顿遭爪势撕扯开来,嗤嗤几声,精钢所铸的长刀四向开花,宛若纸裁。
这是修为上的巨大差距所致,精妙的刀法扛不住千钧巨力,镔铁也只能应势裂散,余劲甚至震爆虎口;再慢避分许,连指掌臂骨都保不住。
冼焕云刀柄脱手,踉跄欲走,蜈祖却枯爪暴长欺入中宫,年轻的统军使奋力拨挡,双臂接连被荡开,像婴孩拨着攻城槌般徒劳,被一掌当胸轰飞,重重地撞上神坛,随即瘫坐不动,乌浓的血浆不知是出自口鼻,抑或是直接从塌陷的胸膛汩溢而出。
廊龛内长孙旭两眼直,实战的兔起鹘落深深震撼了他,不明白为何眨眼便是生死事,甚至搞不清楚蜈祖缘何出手,见骨碌碌冒着血、行将断气的冼焕云摸出一枚水精模样的小石头,颤道:
“主君……早料……死……”
灵眼难辨细琐,天龙蜈祖根本没现他拿出物什,让冼焕云拼着最后一口气举起砸落;水精迸碎的霎那间,蜈祖眼眶中两枚“通感灵珠”似生感应,竟尔炸成齑粉,混着红白稠浆迸出七窍,于短颈上爆成一团血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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