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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薛府派了人来护送我回越城。
与宗兴和圆海住持告别之后,我与来人一起启程离开。
而薛府派来的正是我最想见到的那个男人——唐禹仁。
这次他带了一小队武装到牙齿的护卫,看来上次的惨痛教训确实留下了印象。
除此之外甚至还拖了一辆马车,显然是担心我的身体无法承受那八百里路途的负担。
老唐啊老唐,真是个面冷心热的男人。
看到那个缺了左臂却精神不错的好友,我激动地与他拥抱在一起。
唐禹仁虽然脸色有些苍白,但是眼神依旧凌厉,没有我所担心的颓废和死气。
“你这家伙……一走就是三个月,我可担心了。没事吧?”
久别重逢,唐禹仁的扑克脸也难得地露出了由衷的笑容:“你也是,看来恢复得不错。咱们上马车说话。”
马车缓缓地在官道上开始动起来,我和唐禹仁入座后,他饶有兴趣地对我说道:“你不会是客串了几个月的和尚了吧?怎么头这么短?”
我摸了摸自己清爽的短,说道:“我看寺里的师父在给人剃,就顺便求他帮我剪了剪。说实话,我一直不喜欢留长,太麻烦了。”
“江湖儿女倒是不必拘泥于这种小事。”
“过去这四个月我除了每个月薛府来人给我捎信之外,基本上与世隔绝的。怎么样,情况如何?”
唐禹仁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没有进展。秦喜跟我说了你的推论,我也觉得宁王府最有嫌疑。我们针对它展开了一些调查,但是宁王府反应很快……甚至可以说是早有准备,一套连消带打让我们的行动极其不便。虽然这种迅的反应只会让知情人觉得更可疑,但是怀疑是怀疑,就算我们有薛府和玄蛟卫背书,也没法对皇上的亲叔叔做什么。”
“有持无恐啊……真是令人不爽。”
沉默了片刻后,我又开口问道:“秦喜有没有跟你说起我那条定能让他们败露的妙计?”
唐禹仁有些烦恼地摇了摇头道:“妙计……你那是绝户计。不到最后关节不能用。”
我耸了耸肩道:“那我就没辙了。对手是这种体量的存在,不搞狠一点是起不了波澜的。我左想右想都没有比这个更有用的做法了。你们那边我猜也想不到更好的方法吧?”
“是的。通常到这种时候就轮到玄蛟卫用点阴险手段了,但是对方身份尊贵,我们束手束脚的,很难搞。”唐禹仁揉了揉眉角,似乎有些疲惫。
好家伙,不愧是大燕朝廷阴暗面的精英,这么随意地就把这种吓人的话说了出来。
“啧,既然都没有头绪,那先不聊这事了,头疼。话说……你的伤势恢复得还好吧?”我话锋一转,小心翼翼地提起了这相当敏感的话题。
唐禹仁摸了摸那空荡荡的袖子,自嘲地笑了笑:“好是好了,可残也是残了。这身辛苦练就的武功算是废了大半。还好不是右手,不然的话我的覆海针也只有七成功力了。你和秦喜也是吧?他是我们这一辈玄蛟卫刀法最精湛的,若非根骨有憾处,早就晋身二流之境了。你则……”
我把唐禹仁不忍说出的那句话说了出来:“今生再无修炼真气的希望,从此就是个凡夫俗子。嘿,我倒还好,反正正式习武也不过两年不到而已,何况我一直是靠智谋的。我比较担心你和老秦。你们两个是过着刀口舔血的生活的,武功大减可以说是关乎到生死的大事……你们没问题吧?”
唐禹仁有些失神地靠在窗口旁,掀起帘子看着窗外金黄色的庄稼,轻声说道:“谁知道呢?一个没有了武功前途的武力型玄蛟卫,和一个再也潜伏不了的细作型玄蛟卫,又有什么价值呢?”
一时间,我俩有些无语,只是静静地坐在马车里,聆听着野外生机勃勃的声响。
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我斟酌着话语,开口道:“唐兄,一个人的自我价值和内核是很复杂的东西。外界和自我的评价都是形成我们自我价值不可或缺的成分,也同样作用于我们的身份和内心最纯粹的自我。你觉得『唐禹仁』这个人,最核心的部分是什么样的,或者用一句佛教的话来说,他的『真我』是什么样的?是一个会因为武道路途被斩断就失去前进方向的人吗?是一个自我价值被他的武功,他玄蛟卫的身份,他的背景关系所决定的人吗?如果失去了这些东西,他还是唐禹仁吗?他就失去了自己最真实,最重要的内核了吗??”
唐禹仁一开始听着我说这些抽象又不着调的话,有些不解。
但是听到我最后那一连串的问题,他皱起眉头,开始认真思考。
我静静地让他想了一阵后,继续说道:“在我看来,那些都是关于我所知道的那个唐禹仁,最为末不足道的细节。你的心性,你的坚韧,你的冷静,你的隐忍,你那张死人脸下滚烫的热血和心肠,你一诺千金的豪情,你对于自己近乎狂妄的自信,你从未因为我卑微的身份而对我不屑的平等心态。这些才是组成我所结交,敬仰的那个男人的本质。闻香散人可以打断你的手臂,可以废掉你的武功,但是他无法毁灭这些更为本质,更为纯粹的东西,只有你自己放弃了的时候,它们才会散去。”
我诚恳地看着身前的好友,说道:“前段时间我很颓废,很愤怒,很焦躁,满腔怨恨却不知往哪泄。但是宗兴大师一直在开解我,想让我知道,就算要走一条充满了憎恨的复仇之路,也不要迷失自己。我觉得他的话有道理。哪怕我过去这三个月每个夜晚都会颤抖着被痛醒,我也要抓住那条不认输的信念,绝不会让闻香老狗击败我,绝对不会让青莲教就这么逍遥法外,更不会让他留下的伤痕就这么定义我的一切存在。我会战胜他留给我的痛苦,也会让青莲教和它背后的人,无论是宁王府还是谁,都付出代价。”
说了我能说的话之后,马车便再次沉默下来。
我眼前的男子似是看着我,也似在看着遥远的某处。
这次唐禹仁并没有易容,几个月未见,他原本就棱角分明的脸孔更是削瘦,颧骨高高,让他的表情显得冷酷而漠然。
那对利剑般的长眉下,冷厉的双眼若有所思。
良久后,唐禹仁似乎达成了什么结论,原本绷紧的脸庞也柔和了下来。
他看着我,似乎想要说什么,又有些难以启齿。
就这样对视了数秒后,他开口了。
“谢谢你,阿良……能与你相交,是我之大幸。”
仿佛雨后初霁,阴霾尽散,唐禹仁露出了一个我从未见过的,阳光而温暖的笑容,充满了感谢与理解之意。
我被这真挚的道谢感染,不由自主地露齿而笑,一股不知该如何形容的暖意在胸腔中扩散开来,让拂面而过的的秋风感觉格外宜人。
“我的事且说够了,这里有一件关于你的事,需要跟你提醒一下。”
“哦,怎么了?”
“你的那个朋友,梁清漓……她有点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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