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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那座亭子中,温远很轻易便看到江俞的到来,仆人在前面引着他提着灯笼,照亮了还没大亮的天际。天色尚早,刚漫过一层鱼肚白,江俞踏着那一笼的暖火向温远走来。遥遥地向江俞拘了一个大礼。江俞并没有说话,沉默地等着他行完礼后,向他开口。“在下见过江大人。”江俞微一点头,“请起。”他话落,偏头望向不远处,在万籁俱静的晨光里,八角亭旁的翠枝护着鸟啼鸣了大半天,等枝桠被风扶着起来,带落了轻轻从远处传来的几声拖沓声,那些东西被人从不知什么地方拉出。被麻布裹得严严实实,看上去得有一人高。隐隐有着刺鼻的血腥味被风刮起,这味道像是活得一般,钻进温远的鼻腔却适应下来一般。闻着这股味道,温远的脸色煞白,他转过身用大袖捂住嘴巴,努力遏制喉咙里即将脱口而出的呕吐感。前面健壮的仆从将这些没了气息的东西拖在他眼前一带而过,脚步极快,带着那股血腥气很利落的走远了。那是前几日才从酒满楼拉了数十人进江府的密道中,那下面的手段辛辣,难免死的死,残的残,温远住在那里时候不多,每日他埋在草堆里只听得外间干脆精狠的鞭笞声。带着凶狠的杀意后数十鞭后,被问刑的人也不能吭一声,只要吐露半个不干净的字,就会迎来更狠的手段。火红烙铁烫在人身上刺啦刺啦的炙烧感,只听见声,就能明白这一下去,就不带有任何生还的可能。那时温远很明白,这些都是江俞的手段,阶下囚只需要开口回答他问的问题。那从前在漆黑潮湿的牢笼里,被烧透的焦皮味仿佛顺着刚刚的血腥,再次翻滚上来了。他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寒气,指节摁的发白,就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在此时显得刺耳。江俞把温远关进去,不曾用以重刑,他那满身的血污不过都是别的‘东西’的,这就是江俞的威慑了。在行刑人下惶然的他,好似还历历在目。可江俞肯放过他,便算作他的仁慈了吧。温远明白,面前的男人是这一方天地的半个主人,他不可退缩,至少为了心中谋划的宏图也要打起精神。此次之事万不可因为自己露怯就毁于一旦,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内心的不安摁得死死。温远开口道:“江大人,我有一个想法,可解西北之困。”不待他说下去,江俞随即打断道:“温公子可知如今西北是怎么样的死局么?”
对立而站的温远不曾开口,面对这个问题,他面色铁青,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他自问自答一般地道:“西北的难处便是在于外忧内患,不瞒温公子,朝廷中多数人都为蛮夷混战时,想一举平定天下,取得百年功绩而跃跃欲试。所以,西北并不重要。”这话是残忍的,每个字都是轻的,汇成一句话就是极其重的,就似天塌下来一般。前路茫茫,不知是明是暗,江俞这盆冷水就先泼了出来。“西北若是好了,也不会有人在意。西北若是不好,就有人会拿这些来压我,这些东西,我都想清楚了。”但温远不怕天塌地陷,他打定了主意。江俞一副待他继续说下去的模样,温远说道:“南燕的秋南河乃是先帝二十年建起的,为先帝下南燕之游预备下。如今已建成十年有余。”温远抽出袖子中的一卷竹简,将它摊在桌上,入眼就是一副水利图,上面墨迹未干,再见他眼底的乌青,就知是熬了一夜新绘出来的。他指着秋南河的一角,道:“这河宽二十丈有余,在南燕西处,正与鹤岗北处常年干涸的立江相对而建成。若是在此处挖渠,引秋南河水进立江可解百姓干旱的困扰。”听他讲完,江俞还是稀松平常的模样,他的眼底似井水一般,上面水波粼粼,水下沉寂寂的没有反应,看不出他在想什么。“西北现在局势肯定是不好的,细瘦沉是死是活尚且不论,就她留下的残兵也够你收拾的。而且修渠的款项”江俞顿了顿,说道:“这银子少说上千,多说更是用在军工上最好,所以朝廷不一定会拨下来,其中难免需要南燕世族捐出来。这其中的艰难,你真的能抗下来么?”自从出狱后,下了西北,温远不是没有想过,他不必为这天下万民的重担所累。可生在这天下,踏下来的都是王土,为什么有些孩子一生下来睁眼,都是那遮天蔽日的黄沙。既然都生在这片大地上,他就要尽全力,不为天地鞠躬尽瘁,就要为这被苦养出的百姓们,死而后已。温远情愿一人行走向前方,就走在西北的漫天风沙中。“江大人比我更了解,西北大灾前,朝廷外收西北纳贡款项,有人丁税、户籍税、土地税、农业税,要说百姓们的赋税每年数十万粮,并不比南燕进贡的少。”江俞沉吟了片刻,但没开口。温远接着道:“可赋税都在西北的大旱后,朝廷罕见的减免了这些。不为别的,都是征无可征,百姓饿的饿死,渴的渴死。朝廷上才能网开一面。”江俞忽然打断他道:“这些都是大逆不道的话,你不要再说了,我就念你年轻,不与你计较。”“多谢大人。”他停下话头,语锋一转,向江俞问道:“在下有一惑,这天下有种奇鸟,翅长叁尺,顶朱冠,丰躯寒眸着雪衣。百姓称它为仙人之姿,大人可知这是什么鸟?”江俞脱口而答:“鹤。”单接着这一字,温远道:“这鹤长于西北,只存于鹤岗,可也毁于西北,在鹤岗,已有七年未曾现过身了。新生的孩童都不曾见过,就连我,都快忘了它们是什么模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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