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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澜是被指尖火灼般的刺痛惊醒的。
不是梦魇。
视线里依旧是她毡帐那低矮、压抑的顶篷,被风沙一夜抽打的毡壁还在沉闷作响。空气里尘土和残余的草药味混杂。
刚才那一下,是手掌扇在硬物上反震的剧痛——连同昨夜残留的冰冷、愤怒和一种深重的屈辱感,在这一瞬间猛烈反噬到大脑。
她猛地睁大眼。那张近在咫尺、轮廓深刻的脸颊上,赫然映着一片迅浮起的红痕!
是她刚才用尽全力甩出去的痕迹!
裴戬保持着刚才微微俯身靠近的姿势,纹丝未动。
被打偏的头缓缓转回正位,动作沉滞得如同锈蚀的机括。
那双深不见底的寒潭似的眸子,如同淬了冰的利刃,直直地剜进郁澜因剧痛和极度情绪冲击而有些失焦的眼底。
没有惊怒,只有一层更幽暗浓稠、几乎要将她溺毙的冷意蔓延开来。
郁澜的手还僵在半空。
刚才那一下抽空了恢复不多的力气,手心从皮肉深处炸开持续的、尖锐的灼痛!像是整只手掌被丢进了火炭里翻烤,骨头缝里都钻心地疼。
泪水——并非源于伤心,而是巨大的委屈、不甘、怒火和身体疼痛混杂交织成的生理反应,毫无征兆地冲破了最后一点自制。
滚烫的泪滴噼啪砸在攥成了拳头的手背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裴戬……你这……”郁澜哽咽着,喉咙撕裂般痛,声音颤抖破碎得像下一秒就要散架,“你这多管闲事的疯子!谁要你来替我担?!谁要你自以为是的同情?!”
她想骂得更狠毒,想把这几天所有的恐惧和怨毒都倾泻出来,咒骂他破坏了她的计划——那个她本想用来对付墨晟的计策!可是剧痛和窒息般的哽咽堵住了后面更难听的话。
裴戬眸底那片冻湖深处细微地波动了一下,仿佛某种东西悄然碎裂沉没。他没有躲开她失控的泪和恨,甚至在她泪滴滚落的瞬间,那只曾试图掀开她被子的手抬了起来。
带着一层薄茧的指腹,极其突然、又极其用力地擦过郁澜泪痕狼藉的眼角下方!动作近乎粗暴地抹掉那点湿热的证据,力道按得她颧骨生疼。
指尖残留的温热湿意像火灼。裴戬的声音响起来,低沉沙哑得像砂轮在打磨,却又带着一种近乎钢铁被打进地基的沉重:
“这一记耳光,我该受。”
没有辩解,没有闪避。是结结实实的认账。
仿佛那响亮的脆响和颊上滚烫的指痕,就是昨夜他莽撞撕开她防线的报偿。
但这认账非但没平息郁澜的怒火,反而像泼进油锅的冷水。
昨夜那个如同对待交易物品般说着“认赌服输”的男人,和此刻这个用指尖擦拭她眼泪的男人,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疯狂撕扯!
“你该?!”郁澜声音陡然拔尖,带着哭腔的尖锐,字字泣血,“我好好的计划!我自己的路!我原可以……原可以和墨晟……各取所需!纵然是条荆棘路,那也是我自己选好的!用得着你……”
她几乎喘不上气,“用得着你裴世子大慈悲来踩上一脚?!毁得干净!你以为你是谁?!你又懂什么?!”
“你不过是……”她猛地咬住下唇,把那句最锋利、最伤人、最能揭开彼此不堪的真相硬生生撕扯出来,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不过是事后明白过来中了外祖母的计——第一念就是后悔!后悔沾上我这身甩不掉的麻烦!对不对?!”
“郁澜!”裴戬的声音陡然一沉。他眸中的冰层仿佛被这毒刃般的话语刺开裂纹,燃起两点幽寒的火星。
“别拿你自以为是的心思——”他俯身逼近,两人鼻尖几乎要碰到一处!那目光如同实质的绳索绞紧她的脖颈,“——猜度我的念头!昨夜结果,是房麟案钉死在身上那一刻我就能看见的终局!沾上你?”
他几乎是咬着牙嗤笑一声,寒气喷在她冰冷颤抖的面颊上,“从踏入这西境风沙之地,这‘麻烦’我就没想过避开!猜我悔?”他逼视着她惊怒泛泪的眼,字字砸下,“郁澜,你看人,只会用你想看的眼光。好好看看——事实!看我做了什么!”
昨夜是他压上了前程担下罪责,是他此刻顶着被押解的命运站在这里,承受她的耳光!
郁澜被他逼问得气息紊乱,那双盈满泪、饱含愤怒的眸子里,瞬间掠过一丝更深的恨意——那是对他这副永远理智凌驾、仿佛一切尽在掌控的姿态的恨!她像被踩中尾巴的雪原孤狼,嘶哑反击:
“你做了什么?!裴世子!”她猛地向后缩,试图拉开这让她窒息的近距离,后背重重撞上冰凉的毡壁,声音带着玉石俱焚的尖锐,“你最大的成就,就是证明了一个男人根本管不住自己!”
裴戬周身的气息骤然冰封!仿佛无数看不见的冰棱瞬间将他钉在原地。她的话太狠太毒,像淬毒的冰锥,精准地刺中了他因清晨失控而一直隐匿在冷静外壳下的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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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股源于昨夜失控而始终缠绕着他的冰冷戾气,终于被她这一句彻底点燃!眼底原本压抑的幽火瞬间燎原!
“一个人的底子——”他猛地直起身,高大的阴影彻底将她罩住,声音如同极地深处刮来的罡风,带着能将人筋骨碾碎的寒意,“不是一件事、一个错处就能定得死的!”他一字一顿,像是要将这些字刻进石壁,“照你这道理,”
他冰冷锋利的目光扫过她惊惧绷紧的脸,又缓缓扫过空荡冰冷的帐篷,最后落回她身上,带着残酷的洞悉,“最该看透的是嘉庆长公主——她的心机,她的手段!她对你这亲外孙女的算计!连皮带骨,敲髓吸精——可结果呢?”
他微微前倾,靠近她陡然失去血色的脸庞,压低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结果,是你把她当依靠,是你一步步把你自己送到了今时今日这境地!人心隔肚皮,亲疏不是遮羞布,明枪易躲家贼难防——这话用在你那好外祖母身上,可够不够分量?!”
“住口!”郁澜如同被滚油浇透了全身!尖叫着打断他!那尖锐的声浪在狭小的空间里炸开,震得她自己耳膜都在嗡嗡作响!一张脸彻底褪尽血色,煞白如纸,嘴唇不受控制地抖动着,“裴戬!你没资格评判我的家事!没资格指摘我外祖母!”
“不是资格,”裴戬看着她失控的反应,眼底那点冷厉的火苗并未熄灭,反而愈幽暗,“是事实。你看不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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