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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意思是他们的,我在问你们的意思。”桓行简眉头一挑,颇含深意地看了看傅嘏,傅嘏沉吟片刻,说道:
“下官觉得公休未免想当然了。”
桓行简嘴角微翘:“是么?兰石说说看,公休想当然在哪里?”
“吴主刚逝,诸葛恪新迁太傅正是他军民上下一心抵御外敌的时刻,孙氏经营江东六十载,即便吴主晚年倒行逆施,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事发突然,我军与敌军相隔甚远,没有探马能提供详细军情,到底现在东吴是个什么情况,谁也不知。更可况,我军在淮南一线治兵训练,已逾三载,天下皆知,想要偷袭是不可能的了,至于吴军,若是步兵同水军配合,列船津关,占据险要,贸然出兵实在是侥幸心理。”
傅嘏说话毫不留情面,条分缕析,这些话一说出来无异于给桓行简兜头浇了盆冷水。他心头不悦,板着脸问:“我军兵强马壮,论实力就是吴蜀加一起也不抵,诸葛恪在东兴不过留两千兵力,大军压上,他救得了?他又有多少人马可救?”
心头一股怒气不散,他还没想好怎么动诸葛恪,诸葛恪竟不知死活先来下战书了。傅嘏知道他的心思,却坚持劝道:“东吴以小击大,本是自取灭亡之道,大将军勿要心急,只要我军牢牢占据淮南膏沃之地,屯田怀柔,一旦有可乘之机再奇袭敌军,到时他自会瓦解消散。”
说完,再去看桓行简神色,说不上是个什么形容,目光追随着他负手走了出去,几人面面相对,都跟着走了出来。
“不管那几个将军献计如何,兰石的意思,都是不要我出兵了是吗?”一股清寒吸入肺腑,桓行简的脸上也是冷的,傅嘏重压之下,依旧坚持己见,点了点头。
这边虞松勉强开口:“兰石的计策要看成效虽须时日,可最为稳妥,昔年魏武不听贾文和之计,以致赤壁大败,大将军当以史为鉴,先文后武,徐徐图之。”
树头上,枯枝乱响,寒鸦栖息,冷风肆意打着旋儿地将几人吹得衣袂纷舞,气氛静得诡异。卫会那张少年明媚的脸上,轻轻皱了下眉头,打破僵局:
“会以为,这一战,大将军未必就不能打。诸葛恪这个时候刚升了太傅,急于立威,我军不出他只会更加得意。如今,我朝在东吴看来想必是势弱可欺,毕竟,太傅诛王凌后身逝,在他们看来我朝怕无人可堪大用了,东关口陈兵,实为试探,到时大举北上也未可知。不若此时,大将军先发制人,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只留心一点即可,”他把双手一伸,是个作揖的模样,“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大将军可遣四方将军,勿要亲身涉险。”
说得那两个哑然,看桓行简一脸的莫测,颇有兴味地看了眼卫会,丢句“我知道了”,就此出门,不知去向。
院子里,留他几个在这喝冷风也浑然不觉,虞松忍不住怪卫会道:“士季,你添什么乱呐?”
卫会哼哼笑,抬脚进屋抱起他心爱的小手炉,在怀里捂着,转头对被风刮出一脸惨青的虞松道:“难道,你们看不出?诸葛恪如今同大将军是一样的处境,都需要立功立威。大将军想打这一仗,事成,则权势加矣,事败,”他又笑得轻佻,“那要看大将军有没有本事收拾残局了。”
话说着,面上露出一股少年人才有的锐意进取,“我要是大将军,我也打,为什么不打?万一抓住这次的机会了呢?一将功成万骨枯,倘是我能登顶,踩着累累尸骨上去又如何?”他难得有些肃然,“你们不是大将军,这一战,对他来说其实从来就一个选择,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他如今处境不用我说你们也明白,有些河呢,表面上看是风平浪静,其实底下暗礁密布,暗流涌动。事情若不好了,诸位毕竟一个个都是智囊,不跟他,还能跟别人去,可大将军能跟谁去?我劝大将军险中求胜,才是正道。”
言辞露骨,眼尾一泄凝聚而起的森寒之意,卫会笑着继续找点心吃去了。
三五日后,几位将军的上书一来,果然五花八门什么计谋都有,有求稳的,有求险的,拿到朝廷上,文武百官一商讨,更莫衷一是,吵得乌烟瘴气。
皇帝对军国大事可谓一无所知,一时觉得这人说的有理,一时又觉得那人倒也不错。踟蹰间,想起太后的话,把局面朝桓行简身上一推,立即迁他为大将军,假节,命他自行定夺。
傅嘏心知桓行简对毌纯等人伐吴之计也不甚满意,唯有诸葛诞,最能贴合他心思,见他主意既定,只能赶紧去部署粮草辎重。
主帅人选定的不是他人,正是太傅生前深受信任的胡遵。桓行简对胡遵的了解,仅限辽东一役,论能力胡遵其实在诸葛诞毌纯等人之下,可他对太傅最忠心,桓行简几经考量,还是定了他。
桓府里,桓行懋刚走没几日,又匆匆自许昌赶来,一身重甲,没来得及换,铿锵铿锵地连张氏也没顾上,直奔书房。
桓行简抬眸,也没什么废话跟他啰嗦:“朝廷已经下诏,三路伐吴,王昶攻南郡,毌纯袭武昌,主力由胡遵诸葛诞率兵攻打东兴,拨了七万人马,我已跟陛下上表,奏请你为安东将军督军。”
他把舆图一卷推开,两手交叉相扣,冷肃道:“这一战,只许胜不许败,你听懂了吗?”
七万人……桓行懋正在心里琢磨这个人数,东兴两千把守,怎么看,这悬殊也是天差地别,精神一振,抱拳道:“属下谨遵大将军旨意。”
“我虽不领军出战,但到时自会到前线。”桓行简又拿了主意,分明是个说一不二的口吻,卫会的话,他不是没有听进去,千金之子,该入的龙潭虎穴也得去。
桓行懋乍然听出一身冷汗,忙阻道:“阿兄,你不能去,太冒险了,洛阳还得阿兄坐镇!”
他脸上忽就多出了丝丝忧虑,“整个朝廷,都等着看阿兄这一仗到底能打出个什么结局来,阿兄一定要珍重自己。”
“不错,”桓行简面容微冷,“我如今虽在这个位子上,想我死的人,却都藏在看不见的地方等着,”那两道英挺的长眉忽就桀骜不驯地一挑,目光犀利,“我会让他们知道,天命在我,我桓行简没有不敢去的沙场,也没有不敢杀的敌人。”
说得桓行懋又是一震,太傅从不说这样的话,他暗暗看兄长一眼,道,“我去看看母亲。”
“不必,她很好,你速去准备,等你凯旋再看她不迟。”桓行简果决道,推门而出,抬头一望高而远的苍穹,凝视片刻,喊来人,“去告诉夏侯至,就说大将军有口谕,让他准备主持大师之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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