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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数十年,一时困顿在所难免。
她是沉家的女儿,是军营里苦累都经历过千百回的拼命三娘,绝不会因区区逆境自弃自戕。
即便被那个禽兽锁了手脚,逼着留种时,她都深信自己能坚持下去。
她清楚他是打的怎样戏谑的心思,也明白待那东西真的降世时,会是难以熬过的打击。
她甚至暗暗誓,只要他们将那东西放到她身边,她就能直接掐死,不留祸根。
但命运简直弄人。
她肚子里那个不曾怎么折腾过她的孽种,竟然生得同她眉眼很像。
她瞧着瞧着,就想起那日表嫂产下孩子时,一群长辈围着爱不释手,有人曾笑着说这一看就是沉家的孩子。
那时她尚且不懂,两个眼睛一个鼻子,都看不出实际模样的小东西,怎么就能一看就是沉家的孩子。
但那天她好像一下子领会了那句话。
她听人说婴儿生下来,总会整夜整夜大吵大闹,弄得人不得安宁。
但那一团小小的东西不会吵闹,除开最开始时哭了几声,后来便只时不时打个嗝,安静盯着她瞧。
手搁在他不堪一握的脆弱脖颈上不知多少回,但她终究现,自己是下不去手的。
稚子无辜。
她是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领军人,但也始终未将自己属于女性的柔软之处全然摒除过。
异国的孩童女子,冷剑下的弱者,她从来不下杀手。
因为她明白命运留给人的选择并非一贯慷慨。
她曾在刀光剑影下,固执又小心翼翼地守护下自己这一份柔和特质,因为她总觉得人应当有属于自己的坚守。
却不想多年之后,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曾不愿放弃的温良最终化成了刺向自己的尖刀,捅在心口,往死里扎。
她何尝不知眼前襁褓中的懵懂存在不过是被迫承受无妄之灾的载体。
但国仇家恨,如何介怀。
耳侧是旧时血誓,眼前是婴孩嘤咛。
她夹杂其中,不得安生。
软弱与自恨如同红炉真火,每日每夜炙烤着她寝食难安。
时间仿佛停滞,只无动于衷地整日煎煮着她。
午夜梦回,她有时会恍惚自己是否仍在人间。
她曾斩尽敌军的剑,如今已是力不能提空悬高阁的遗憾。
以为短暂的一时败走,也迟迟不曾迎来翻盘之机。
那些她战场上相交的故友,生死关上相持百回的知己,一个都没有杀回来。
边疆的月亮好似离她越来越远,只剩她一日日间靠着窗边垂枯坐,甚至已经不清楚自己在坚持些什么。
她看着从自己肚子里跑出来的那个孩子每日伤痕累累地回来。
其实她有时会觉得不像话。
那么大点个小孩,怎么能那么清楚地察觉到自己对他的排斥。
于是也自觉地都从来不抬头看她,只是自己闷不做声地坐在角落里换一身是血的衣服。
她见过无数次旁人叫着他的名字捉弄他,他半点不在乎地点头应下。
她无意间参透其中意思那一日,愣愣地呆了很久。
那个字被赋予的含义,不是出类拔萃的认可,不是脱众人的期许。
只是单纯的,直白的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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