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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隐青的呼吸骤然止住。
他浑身发冷,惟有被握住的手腕在发烫。那处皮肉间的淤肿还没消,段隐青颤了颤眼睫,就听对方“啧”一声,又问:“谁将你玩成这样?”
“不重要。”段隐青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道了死者的名字,低眉顺眼道,“是个粗鄙的小官,从前供职吏部,近来已经调任太仆寺属官,理马政稽辖诸务。”
“这样的东西,还有什么结交的必要?”蒲既泱掌间愈发用力,不满地说,“你该拒绝的。”
“大人教训的是。”
段隐青另一手还攀在暗格上,他屈指探着袖袋,隐秘地勾出条长耳穗,又将它捞出来,伪造出暗格取物的样子,瘫到了蒲既泱眼前。
“是穗格。”段隐青小声说,“我在床边,专打了这么一间小匣子,用来放耳穗。大人喜欢么?”
蒲既泱年过三十五了,一直没娶妻,身侧却总有男宠相随。段隐青最开始只当他好男风,后来他那些男宠死的死残的残,却始终没人被碰过,他才大概猜出来,蒲既泱有隐疾。
蒲既泱是个天阉。
娶了女人,却生不出子嗣,无后便将有流言蜚语。一个两个尚且能往对方身上推,妻妾一多却又当如何?是以蒲既泱干脆不娶妻,也从不临幸他的男宠。
他最大的爱好就是环。
弯钩刺进去,绞着皮肉翻出来,被伤者鲜血淋漓,哪怕被迫起过兴,也会冷汗涔涔地瘫下去。段隐青的环穿在耳骨,已经因为他是最需要保全、不可因一时兴起而碎掉的“玉”。旁的玉却并非各个都有这样好的运气,段隐青在后院时,可见过尸体舌尖的环、乳首的环,甚至肚脐,或者更加隐秘的地方。
段隐青的耳骨在流血,尸体也流血,他午夜梦回时,常常觉得两种血液融汇到一起,觉得那些翻着眼的尸体全是他自己。
真是恶心。
可他偏偏只能凭着最嫌恶的东西捡回一条命,此刻耳穗被蒲既泱拾起,赤红顺滑的一条穗,嵌着颗上好的和田玉。蒲既泱心情大好地以鼻嗅闻,说:“怎么带着点血味?”
“是我的血。”
段隐青冁然而笑,他靠过去,搭手在蒲既泱肩头,温驯地问:“大人,不好闻吗?”
“客人弄的?”蒲既泱冷笑一声,偏头看他,“可这穗子,不是你刚从小格里取出来的么?”
段隐青靠在他的肩上,眼睫低垂。这个角度刚好能叫看清他耳上的空洞,他话里含着笑,暧昧地说:“这穗子本是浅色。”
蒲既泱微微睁大眼,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段隐青继续说。
“是我用血,养出来的红呀。”
蒲既泱呼吸骤然全乱,他掰着段隐青的脸,强迫他看向自己,低低地说:“再养一条给我看,好不好?”
他手指在抖,五指毛腿蜘蛛一般,从段隐青的耳骨上爬过去。段隐青忍着恶心,压下涌到舌根的咸,乖顺地说:“可是染穗很麻烦,血不能放太多,须得每天割一点,慢慢浸润着。大人每次至衍都,不过短短三五天,养不好怎么办?”
蒲既泱咽了口唾沫,手间忽然用力,掐了下耳骨。他在段隐青轻微的吃痛声中,愉悦地说:“此次,我奉旨代兄长来京,赴二皇子的婚宴,将停留一月有余。”
他呼吸粗重,喷在段隐青耳垂上的吐息又黏又腥,段隐青在恍惚里,像被皱皮的鬣狗钓住了颈。
可他又庆幸,色令智昏,对蒲既泱这天阉同样适用。蒲既泱嗅着他的颈,拿那唬他的赤穗扫过他耳骨。
“小狐奴。”
蒲既泱恶意地掐着他,白而薄的耳垂便起了红。
“再给你穿个孔,流血的时候最漂亮,你为什么不能一直流血呢?这道耳孔专挂你养出来的血穗子,喜欢不喜欢?”
段隐青疲倦地闭上眼,被他摔到了床榻间。
***
司珹与季邈出采青阁后,车夫正牵马在铺子里修蹄。二人不愿闷在轿子里,便沿原路,先慢慢往街口走。
盛夏雨后潮热,连安大街上人不多,小贩稀稀拉拉地出着摊,惟有渠夫依旧围作一团,其中二人费劲巴拉地蹲身下坑去,只露出个脑袋,卖力地掏着地下渠。
胥役站在一旁摇着蒲扇,百无聊赖地四处瞟。瞅见司珹后,便又眉开眼笑地打招呼:“张九,你的差事也忒好做,这就忙完了。身边带着谁呢,你相好吗?我看……”
胥役看清后腿一软,直直跪下去:“世、世子爷!”
季邈应声叫他起来,胥役擦着额间汗,心还发虚,便听世子继续说。
“寻常男子生六尺半,”季邈瞥了眼渠夫,“人揭石板下到渠里,却只有脑袋留在外,连安大街的地下疏水道,竟然挖得这样深。”
胥役赔笑道:“世子有所不知,连安大街乃是衍都二级主街,其地下渠自然也应循主干制,城内主渠内部高六尺,宽三尺;城外通江总渠高八尺,宽五尺。每十载时,渠夫方才能进入清理。其余巷渠往往径深一尺半,确实同几条主渠没得比[1]。”
司珹微微睁大眼,不约而同地偏头,与季邈视线交错至一处。
这样大的空间!
“城内渠道各处皆连通么?”司珹问,“渠夫十载岁修时,便自渠道一路内探,匍匐挖泥?”
“自然无法尽数贯通。”胥役说,“且不说那样难挖凿,若是不同主街渠道堵塞,双方尽要扯皮去了!城内以主街分,各管各的,只最后汇拢至通江总渠处。”
“况且一路趴着挖,人也受不了啊,”胥役笑了笑,“张九,你想想看,那淤泥堵着好几年,衣料残渣肉屑菜蔬尽数沤成了秽物,挖出来的泥臭不可闻,人进去拢共能待上几时呐?清沟时候,往往是一段一段揭板向前挪,也方便牛车跟着运载淤泥啊。”
“原来如此,”司珹笑道,“受教了。”
“好说好说,”胥役摆摆手,“咱们干的不就是这种杂活嘛。”
说话间,渠夫那头小小骚动一番。三双眼睛同时望过去,便见方才下渠的两人抱着好大一团秽物上来。胥役连忙跑过去,斥道:“瞎叫唤什么!”
“梁大人,”其中一名渠夫手尚搅在浊水里,兴奋道,“这段弯角堵得严实,方才排不净水。哥几个费了老大劲,可算给拔出来了,您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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