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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浓稠。
“子时三刻,西市胡商会在城隍庙放火”,梁九思用绷带缠紧漏风的护腕,“兵奴营地牢有条暗道,直通军府马厩。”
李中盯着案上舆图,金错刀突然刺穿“绥州”二字:“北奚游骑的响箭……”
“用的是二十年前的旧制”,梁九思打断他,从怀里掏出半截箭簇,“毕竟入贡中原多少年了,哪还敢动新玩意儿。”
戌时末,第一队景州军扮作盐商混入西市。
李中望着那些粗麻布袋,仿佛又看见自己经手贩卖的流民——只不过这次袋里装的是浸了火油的稻草。当更夫敲响梆子时,他按住了梁九思的刀柄:“若见到锁骨有月牙痕的……看清楚了,不全是北奚兵,也有……也有逃难的牧民……”
梁九思双眼在阴影里闪烁:“分得清吗……”
【子】
子时,靛蓝色的火焰自西市燃起。这是李中特意交代的——二十年前羽丘城破时,北燕军用的磷火就是这个颜色。
当守军惊恐地望着鬼火般的光影,第一批兵奴已经用铁锹挖通了地牢砖缝。
“伍长!”跛脚少年指着马厩,“他们给战马喂了醉仙草!”
梁九思嗅到甜腻气息,脸色骤变。这是北奚人驯马的秘药,嗅到血腥味会狂。他掣枪劈开马槽,浑浊液体里浮着几缕卷曲的丝,分不清是北燕军的胡人,还是北奚的骑兵。
【丑】
丑时一刻,当李中用小刀割断最后一根铁链时,马厩中三百匹疯马奔涌而出,冲垮了军府辕门。被他解救的兵奴却蜷缩在角落,有个老卒甚至把铁链重新缠回脖颈:“出去也是死……”
梁九思气急地拽起老卒,将他溃烂的脚掌按在火把上。皮肉焦糊味弥漫开来,老卒却出癫狂大笑:“痛快!比当活死人痛快!”这笑声像瘟疫般蔓延,兵奴们抓起铁锄木棍,眼瞳在火光中泛起血色。
【寅】
景州军的制式横刀在窄巷吃了亏。
李中看着北燕守军的三棱刺扎进士兵肋下,仿佛看到人市上挑牲口的手法——斜四十五度刺入最软处。他鬼使神差地抛出金错刀,刀柄嵌着的孔雀石正中敌将眼窝。
“阉人倒是会挑地方。”
梁九思嗤笑着补上一刀,血溅上他蒙尘的鳞甲。
突然有箭雨破空,那个被李中解救的少女竟用身体替他挡了一箭。垂死之际,她沾血的手指在李中掌心画出月牙,“回……草原……”
【卯】
“去死吧,狗杂种!”
梁九思圆睁着双眼,用铁链绞杀了目前最后一个守军,却远远望见北奚游骑的鹰旗出现在城头,“来得好……”
李中望着些许泛白的天际,抄起身旁一块青砖砸向了青铜门栓。
当景州军的火把如流星坠向城门时,北燕守军惊觉粮仓早已被搬空。梁九思带着两百伤残兵奴堵在瓮城,他们用铁链将自己拴在闸门绞盘上,血肉之躯竟比精铁更坚固。
“放箭!”北燕副将的嘶吼被爆炸声淹没。
李中点燃了地窖火油,冲天烈焰中,他看见梁九思将断戟插进敌将眼眶,自己也险些被长矛贯穿胸膛。这个厌战半生的老兵目光决然地望向东方,晨光正刺破云层,像极了当年武川城外的朝霞。
黎明时分,幸存的绥州百姓用门板抬着伤兵走过长街。
“亲娘欸,差点交代了……老天保佑,卫王保佑……”
李中瘫坐在城楼,看着梁九思正为负伤的少年兵奴包扎伤口。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除了奋战一夜的汗水浸湿了衣领外,项上人头还牢牢长在脖子上,等着看这残局起死回生。
【归】
三日后,捷报传入沅川皇宫。
崔蘅捧着捷报穿过游廊时,听见御书房传来《柔玄承天章》的残章。
老丞相驻足细听,现帝王弹奏的竟是剑南道流传的俚俗变调——二十年前,还是个郡王的乙弗巍在绥州游历时,曾与流民共赏此曲。
“陛下!绥州光复!”
青铜冰鉴腾起的白雾里,乙弗巍的指尖还悬在琴弦上方。他手旁盛了新露的玉杯被碰落,白玉碎片坠地时,恰似少年时在绥州见过的春雪。
“拿灯来。”
帝王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乙弗巍近乎贪婪地抚摸着“绥州”二字,奏折上未干的墨迹在宫灯下泛起涟漪——恍惚又是广和七年的夏日,十四岁的自己偷溜出驿馆,与赴考士子在绥州城西的流觞曲水宴上醉卧古亭。
崔蘅看见天子龙袍下摆浸了墨汁,倒像极了绥州特产的水云缎纹样。
老丞相刚要开口,忽见一滴水珠在奏折上晕开“光复”二字。
“陛下……”
“朕记得绥州望江楼的醴泉酿……”
乙弗巍猛地攥住崔蘅的手,帝王掌心烫得惊人,他像个孩子一样向长辈诉说着自己的见闻,自即位以来暗淡茫然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光亮,“那些落第举子最爱将诗稿系在鸿雁足上,说这样就能……”
他突然顿住,因为崔蘅苍老的手背上正映着窗棂投下的铁栅阴影——就像绥州城破后,他在沅川郊外见过的囚车。
捷报在皇帝的手中被攥出裂痕。
“当年在绥州……”乙弗巍转身拔出剑架上的天子佩剑,刃光映出他眼尾细纹,“朕也曾……也曾与应考士子月下舞剑……”
刀柄镶嵌的孔雀石闪过幽光,照见奏折末尾乙弗循的名字——那个他曾视之如弃子的宗室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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