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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催债那些事（第1页）

蝉鸣撕扯着紫禁城的上空，老槐树的枝叶在烈日下蔫垂如丧。户部衙门的铜钟敲过卯初，鎏金铜钉大门被晒得烫，阶前石缝里钻出的艾草蜷缩着枯黄的叶尖。八阿哥胤禩的靛蓝蟒袍扫过青砖，四爪蟒纹浸透了汗渍，袖中那道“着八阿哥清理户部欠款”的圣旨，此刻仿佛揣着块烧红的烙铁。

“主子，前头堵住了。”心腹太监小顺子佝偻着背，灰布补服后背洇出深色盐渍，“左都御史陈大人咳得直不起腰，大理寺卿王大人说昨夜家中进了飞贼……”

“飞贼？”胤禩冷笑一声，伽楠香珠在腕间转得急促，“上个月他收扬州盐商的二十箱珊瑚时，怎不见贼人光顾？”折扇"唰"地展开，象牙扇骨在烈日下泛着冷光，“去顺天府调人，就说户部要清点陈年案卷。”

蝉声骤歇的刹那，青呢轿帘被热浪掀起一角。胤禩望着琉璃瓦上蒸腾的暑气，忽然想起去年中秋宴。那时年羹尧递来的密折里，陈廷敬在江南置办的别院图纸，此刻正在他袖中烫。

户部大堂的冰鉴冒着森森白气，六科给事中周廉捧着冰湃西瓜的手不住颤抖。青瓷碗沿凝结的水珠坠在账册上，将“欠银五千两”的字迹洇成墨团。

“八爷明鉴……”周廉的咳嗽声混着瓜瓤的沙沙响，“下官这月俸禄都给老妻抓药……”

折扇玉骨啪地敲在桌案上，胤禩的指尖划过对方月白纱袖。阳光穿透薄纱，金线缠枝莲纹在青砖上投出狰狞暗影，恍如盘踞的毒蛇：“去年中秋的珊瑚屏风，周大人摆在正厅还是库房？”他忽然抬高声音，“顺天府的人呢？去周府搬屏风抵账！”

西瓜啪嗒摔在青砖上，猩红汁液顺着砖缝蜿蜒。周廉扑跪在地，官帽滚落露出斑白鬓角：“那屏风是下官岳父……”

“你岳父的盐引还是爷批的。”胤禩靴尖碾碎瓜籽，转身走向下一个案头。羊脂玉佩坠着的流苏扫过账册，将李清廉三个字染上沉水香。

崇文门内巷的青石板蒸腾着热浪，户部主事李清廉攥着药包贴墙疾行。母亲的咳嗽声穿透记忆，他仿佛又看见老宅院里的枇杷树，为筹钱治病，祖传的宅子已押给户部贷了五十两银。

“李大人留步！”铁链声惊破蝉鸣，顺天府差役的皂靴踏碎满地光影，“八爷传您问话。”

药包中的川贝母簌簌洒落，李清廉枯瘦的手背青筋暴起：“家母……”

“病重？”差役拽过锁链冷笑，“八爷说了，称病的都去太医院检查。”铁链缠上手腕的刹那，槐树上的蝉突然噤声，唯余锁环相击的叮当。

酉时三刻，户部后堂的冰鉴换了三遍，胤禩盯着账册冷笑：“五十两银子也要拖欠？”指尖划过李清廉的名字，“把他老宅押给宝昌当，今日闭衙前交割。”

话音未落，外头忽然喧哗如沸。衙役踉跄扑进门槛，官帽歪斜露出额角血迹：“八爷！李主事在顺天府……撞柱了！”

暮色浸透停尸房的青砖，李清廉的血在砖缝里凝成紫痂。他怀中露出半张黄纸，朱砂写的无颜见母被血渍晕开，指缝里还卡着粒川贝母，那是昨日当掉最后件棉袍换的。

三日后，都察院的奏折拍在乾清宫御案上，溅起的墨汁污了蟠龙纹。张廷玉的蝇头小楷力透纸背：“八阿哥暴力催债致人死命，更兼其身负户部欠银两万两……”

康熙的朱笔悬在两万两上方，墨滴将欠字洇成血团：“梁九功，去户部取底档来。”香炉腾起的青烟里，帝王忽然想起去岁南巡，老八那艘缀满琉璃灯的画舫。

养心殿的冰鉴冒着寒气，胤禛搁下《直隶水利图》，指尖抚过砚台边的并蒂莲纹。窗外蝉鸣忽远忽近，恍惚与前世户部催债的哭嚎重叠。

“爷可算准了八弟会拿李清廉开刀？”筱悠倚着贵妃榻，指尖绕着给弘晖新绣的肚兜，蜀锦上歪歪扭扭的老虎头，金线虎须还挂着半粒糯米。

胤禛执起冰湃的酸梅汤，琉璃盏外凝结的水珠染湿奏折：“李清廉的借据，还是你让墨韵从旧档里翻出来的罢？”他忽然轻笑，“那五十两，原是他卖了祖宅的救命钱。”

筱悠腕间的翡翠镯子泛起幽光，灵泉寒气驱散了暑热：“八爷太想证明自己，却忘了府里的窟窿。”她忽然从多宝阁暗格抽出张泛黄借据，“去年中秋他借银的契书，墨韵早夹进了户部总账。”

乾清宫的蟠龙柱映着夕阳，康熙将欠银记录摔在胤禩脚下。明黄缎面靴碾过"康熙三十七年借银两万两"的字迹，金线龙纹刮起细碎纸屑。

“皇阿玛明鉴！”胤禩喉间腥甜翻涌，忽然想起去岁中秋宴。为讨江南盐商欢心，他在瘦西湖包下整座画舫，琉璃灯映着歌姬腕间的翡翠镯，恍惚与此刻养心殿的地砖重叠。

“为填扬州盐引的亏空？”康熙的冷笑惊飞檐下家雀，“扬州知府昨日的折子，说你收了盐商三船蜀锦。”他忽然挥袖，“传旨！八阿哥胤禩停俸半年，闭门思过！三日不还欠银，就去宗人府抄《盐铁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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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染透四贝勒府的琉璃瓦，竹帘卷起穿堂风。筱悠为胤禛解下素珠，蜜蜡珠串擦过她腕间玉镯，泛起灵泉特有的鎏金沙纹。

“热么？”胤禛的指尖抚过她汗湿的鬓角，月白夏衫沾着弘晖蹭上的酸梅渍。窗外忽然惊起宿鸟，扑棱声混着更夫小心火烛的吆喝，荡开层层热浪。

菱花窗纸上晃着宁楚克追流萤的影子，小丫头金铃铛的脆响惊醒了打盹的狸猫。胤禛忽然低笑：“明日该去瞧瞧老五家的虎头小子了，听说会抓着玉如意啃。”

案头未收的账册被晚风掀开，朱砂画的并蒂莲旁多了个墨团，定是弘晖偷溜进来画的。玉镯与扳指的光晕交缠在竹帘上，恍惚映出尚书房初遇那日，少年藏在袖中的桂花糖，甜香穿越三百年光阴，化作了今夜帐幔间的沉水香。

子时的梆子惊破暑夜，八阿哥府的书房仍亮着灯。年玉蓉端着冰湃银耳羹进来，藕荷色裙裾扫过满地账册：“爷真要当掉皇上赏的田黄石印？”

“不然呢？”胤禩扯断素珠，蜜蜡珠子滚进青砖缝，“老九的当铺压价三成，分明是趁火打劫！”他忽然盯着妻子间的金累丝蝴蝶簪，“你去把陪嫁的头面……”

“爷糊涂了？”年玉蓉抚过蝴蝶须上的珍珠，“妾身的嫁妆单子在宗人府备过案。”她忽然轻笑，“倒不如求我家哥哥周转，哥哥最疼我这个妹妹。”

鎏金烛台爆出灯花，胤禩的扳指在案几划出深痕。他忽然想起潭柘寺那株许愿树，去岁挂的红绸还写着和兄弟睦，如今已在暴雨中褪成惨白。

东方既白时，顺天府的马车拉走八阿哥府最后一箱古玩。当票上的墨迹未干，宝昌当掌柜的算盘珠子打得震天响。小顺子抱着当票回来时，正撞见年玉蓉的贴身丫鬟往角门溜，藕荷色帕子裹着的，赫然是那支蝴蝶穿花的金簪。

蝉鸣再次撕破晨雾时，四贝勒府的后园飘起炊烟。小丫蹲在葡萄架下烤番薯，焦香混着灵泉水的清甜，惊得宁楚克光着脚丫从厢房跑出来。

“慢些！”筱悠追着女儿穿过回廊，腕间玉镯叮咚作响。她忽然望见门房捧着黑漆拜匣进来，烫金帖子上八阿哥府的印鉴刺目，里头整整齐齐码着二十张千两银票，最底下压着张当票，当的是那方御赐田黄石印。

胤禛执起当票对着晨光，忽然轻笑：“老八这次，倒是真舍得。”他转身将当票投入熏炉，火舌舔舐处，宝昌当三字化作青烟，恍惚与去岁瘦西湖的琉璃灯影重叠。

宁楚克突然举着烤焦的番薯跑来，金铃铛缠住了阿玛的衣带：“甜！阿玛尝！”筱悠忙用手帕包住女儿的小手，却见弘晖举着木剑追来，剑穗上拴着李清廉那日遗落的川贝母，不知何时被小丫穿成了坠子。

蝉声愈烈，户部衙门的新任主事正在交接。鎏金铜钉大门映着烈日，将清正廉明的匾额烤得烫，恍如某种无声的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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