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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靖逸倒是坦荡荡,毫不避讳,“相爷心中清楚,我可万军之中取敌首级,却不得问政半字。”
——不得问政。
这简单的三个字,像一道无形枷锁,困住了多少将士的咽喉。
若将镇北军全权交予他,他定能杀穿东辽,夺回失地,一雪前耻,让那些蛮夷听见“裴”字就闻风丧胆,让边关百姓再不必受劫掠之苦。
可祖训在上,那些连马背都爬不上去的文官,那些连血都没见过的清流,却要对着沙场老将指手画脚。
他不是他父亲,他爹一辈子忠心耿耿,别无二心。
可他早看透了,这大宸的龙椅上坐着的,不过是一个个废物草包。
既然这龙椅元氏坐得,为何别人就坐不得?
直到顾怀玉轻描淡写地摘下那块压了武将百年的牌匾,他才恍然惊觉——
原来不必血染皇城,也能挣开这道枷锁。
顾怀玉突然轻哧一声,随即笑得身子支撑不住,斜斜歪靠在绣枕上。
那张脸艳光浮动,眼尾泛起薄红,连带着雪白狐裘都滑落半边,露出里头松垮的朱砂色内衫。
裴靖逸眉头一挑,他的谢意正儿八经,绝无虚假:“相爷为何发笑?”
顾怀玉指尖隔空点了点他,笑意的余韵未散,胸口在衣袍下清晰起伏,“本相笑你装腔作势。”
裴靖逸敛眉正色,忽然双手撑地逼近一寸,他仰头直视顾怀玉的眼睛,“我绝无轻视相爷之意,那日说相爷是美人,确是我唐突,但今日见相爷所为——”
他喉结滚动,字字铿锵:“叫我真心敬服。”
顾怀玉又笑了,这次笑得连肩膀都在轻颤,屈起的指节抵在鼻尖,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荒唐的笑话。
裴靖逸眉头微锁,不解其意。
笑声渐止,顾怀玉扶着软榻缓缓直起身,狐裘滑落在地也浑然不觉,他语气讥诮:“裴将军这副姿态,倒像是本相给你一支军队,你就能踏平东辽似的。”
裴靖逸瞳孔蓦然一缩,下颌线条瞬间绷紧,他从未被人质疑过领兵之能,当即沉声开口:“把镇北军给我,三州六郡,我替你拿回来。”
稍稍顿了顿,他再道:“两年之内。”
“两年?”
顾怀玉唇角勾起讥诮弧度,他倾身向前,玉白的手指挑起裴靖逸下巴,“你当本相会信你信口开河?你若是有这种本事,何须跪在这儿任本相拿捏?”
指尖力道突然加重,他在裴靖逸下颌留下淡红指痕:“我朝与东辽交战百余年,纳贡七十载,这些年你裴靖逸是没上过战场?”
裴靖逸被他气得额角青筋暴起,却仍保持着跪姿纹丝不动,“你信不信是你的事,给我一年,我只管打赢。”
顾怀玉不动声色,指尖顺着裴靖逸紧绷的下颌线缓缓滑至喉结,在剧烈跳动的脉搏处轻轻一按。
那血管在他指腹下疯狂搏动,烫得惊人,看来真是气得够呛。
“一年?”他轻笑着收拢五指,感受喉结在掌心的滚动,“本相改祖制,可不是为了让你去送死。”
裴靖逸喉结蓦然重重一滚,抵着他的掌心,满腹的火窜起来,是怒火,但不只怒火,他闭上眼睛道:“顾怀玉,你若不信我,为何要留我?”
顾怀玉欣赏他脸上的怒色,好整以暇道:“本相何时说过留你是为了打仗?本相不早就跟你说过——”
“为本相牵马坠蹬,为本相穿鞋着袜,至于打仗……”
他缓缓抽回手来,不咸不淡道:“还是免了罢,像你这等废物,本相看你也只配跪在美人膝间求欢了。”
“废物?”
裴靖逸猛地睁眼,眸中怒火如实质般灼烧,他膝下未动,健壮的身躯却一寸寸逼近上前,怒极反笑,“你不必使激将法,我裴度不吃这一套。”
顾怀玉倒看他非常吃这一套,他身子后仰靠在绣枕,拉开一截距离,“嗯?裴将军这是恼羞成怒了?”
“还是说你连在美人膝间求欢这点本事都没有?”
裴靖逸高大的身躯骤然压下,将顾怀玉笼罩在阴影里,他此刻的怒火渐消,但另一股火却此消彼长。
顾怀玉犹自不觉危险,眼尾仍含着讥诮,“难怪裴将军总是口无遮拦,原来是虚张声势……不中用啊?”
操纵人心他比清流党更拿手,裴靖逸所在乎的尊严与血性,这两样东西就像拴住猛兽的锁链,扯得越狠,反扑就越凶。
裴靖逸两只手臂撑在顾怀玉脸侧,结实的胸膛几乎要压上那单薄的身子,他呼吸粗重得可怕,灼热的气息喷在顾怀玉颈间,“今日我是来谢相爷的,不是来让相爷评我的长短的。”
顾怀玉满意地看着他眼中血色翻涌,就是这样,越疯的狗,用起来才越顺手。
“谢本相不必。”
顾怀玉指尖轻点裴靖逸紧绷的肩膀,示意离自己远点,“三日后东辽使团入京,就由你去陪宴。”
裴靖逸非但没有退开,反而欺身更近,鼻尖几乎抵上顾怀玉的脸颊,他声音冷得像淬了冰:“相爷确定要我去?东辽人见到我——”
“怕是连酒杯都端不稳。”
顾怀玉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悠悠地开口:“本相也只有这点地方能用到你了。”
裴靖逸下颌绷得过紧,腮帮子生疼。
他学东辽语是为了读敌军布阵图,是为了能在风雪夜听懂蛮子军号里藏的暗语。
不是为了现在这样,给一群东辽贵族陪酒献媚。
“滚吧。”顾怀玉懒懒散散地挥手,却在裴靖逸起身时突然道:“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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