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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踏入大宸前,他便排除了“裙带关系”“小白脸上位”这些荒唐想象。
只有从未掌过权的愚人,才会天真地以为草包能在这个位置上活过三天。
真正的权力场,是比草原狼群更残酷的狩猎场。
光是识人用人这一项,就足以筛掉九成九的庸才,要看清每个下属的底色,要辨别每份奏报的真伪,要在重重谎言中抓住真相的尾巴。
更不必说平衡各方势力,在刀尖上行走的胆识。
所以他理所当然,将顾怀玉放在与自己相同的高度上去推演——冷静、权谋、擅御人心。
因此他才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顾怀玉不是他的同类。
杀乌维不为示威,赈灾民不为邀名,连此刻随手抛来的金橘,都纯粹得让他心惊。
这种近乎天真的行事方式,却偏偏让满朝文武甘愿俯首,让京中百姓愿意为其赴死。
耶律迟向前探的身躯发僵,灰蓝眼眸罕见蒙上一层茫然,沉默片刻,终是快速果决地问道:“为何?为何做这些事?”
顾怀玉被他问得莫名其妙,将随手将剥好的金橘放入口中,还是跟方才同样一个回答,“本相只是做该做之事。”
不然呢?
领了朝廷俸禄,自然要办些实事,道理不是明摆着的吗?
一股前所未有的战栗自脊椎窜上耶律迟的后颈,那是一种极其强烈无法克制的发颤,仿佛从灵魂深处传来。
这不是他能理解的世界。
不是他能演算的局。
他们从来就不是同类,顾怀玉就是他曾经以为的“天道”。
顾怀玉不想听他再问一些“常识”问题,扶着软枕坐起身来,意兴阑珊道:“今日是元夕灯会头一日,朱雀大街灯市一夜无眠,使团马上要离京了,你这小通译还不去看灯?”
耶律迟听出了他的逐客令。
他指尖捻起滚落在两腿之间的金橘,鬼使神差地凑近轻嗅,柑橘清香混着顾怀玉身上熟透沉香,令他脊背淌过一阵战栗。
“下臣告退。”他将金橘揣入袖中,行了个标准的汉礼。
耶律迟起身时眼底翻涌着前所未有的炙热渴望,赤裸地不加掩饰。
草原上的男人最懂如何驯马。
他们挥鞭、套索、亮刀,专挑那些鬃毛如焰、蹄铁生风的烈马驯服。
可真正懂马的人都知道,最野的马,骨子里是渴望着被征服。
耶律迟就像一匹在风雪中徘徊多年的野马,终于嗅到能让他甘心俯首的气息。
现在他不想征服顾怀玉了,他想被顾怀玉所征服。
渴望顾怀玉骑在他身上,踩在他身上,彻彻底底地征服他。
待这抹异域身影消失在门外,顾怀玉指尖轻轻叩了叩案几。
铁鹰卫立即会意,无声地打了个手势。
转眼间,侍从、书吏鱼贯而出,连笼中鹦鹉都被小心提走。
最后离去的铁鹰卫反手带上门扉,殿内霎时只剩下炭火偶尔的噼啪声。
顾怀玉掀开匣子,取出那张厢军哗变的密报,在指间快速展开,“你来看看。”
话音落下,几息没听到裴靖逸的动静,他才抬眸看向檐下。
裴靖逸斜倚着雕花廊柱,日光在轮廓锐利的侧脸投下斑驳的阴影,鼻梁挺直,平日里那双野性不屈的眼睛,此刻竟用近乎虔诚的目光凝视着他。
一瞬间,顾怀玉心头警铃大作,冷声问道:“你是不是又对着本相——”
他的目光直直投在裴靖逸下腹处,平坦的衣袍整洁一丝不苟,这才敛去眉间的怒火,言简意赅道:“宁州的厢军杀了监军太监。”
裴靖逸眼睫一垂,突然大步上前,干脆利落跪在他脚边,胸膛紧紧抵着他的膝盖,以这个姿势接过那张密报。
顾怀玉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叩着案几,声音波澜不起地道:“宁州离京不过半月路程,驻军十几万。”
“原本由严铮统辖,军纪尚称清明,这些年,厢军与文官、监军之间虽存龃龉,却也相安无事。”
“自从严铮调进京后,董太师举荐他的门生赵儒接手兵权,名义上是辅佐监军。”
“现在监军被杀,说明赵儒这废物已经被架空了,现在的宁州……”
说到此处,他垂眼看向裴靖逸,轻嗤一笑,“就是一个在本相榻边的火药桶。”
裴靖逸看完那一封密报,神情沉静地抬起眼,“请相爷把这件事交给我。”
顾怀玉正有此意,否则不会叫他过来看密报,但紧接着,裴靖逸胸膛向前一顶,盯他的眼神灼灼明亮,“杀乌维的事相爷不交给我,是我还不够资格。”
“相爷给我一个机会,我会证明给相爷看我的用处。”
顾怀玉端详他片刻,倒是越来越像好狗了,除了对着主人发情这一点。
他微微地一点头,“好,本相就交由你来摆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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