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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神医关心。」顾漱语气虽然波澜不兴,但微蹙的翠眉稍微泄露了忧虑的心事。
叶箬似乎对他很好,然而这份温言细语中,却又隐然有别样居心。只是最让顾漱忧虑的,并非叶箬口蜜腹剑,而是明明知道对方心怀不轨的顾漱,居然越来越贪恋这份伪装的温柔。
叶箬的嗓音有著特殊的魅力,他只需要淡淡开口,就能把话传到人心里头去。此刻他的温言软语便花儿一样的开在顾漱耳边,一句一句地劝慰著顾漱宽心安歇,不要过於忧虑,这麽说著话的时候,叶箬又以娴熟的手法为顾漱按摩舒缓压力,嘴边隐隐有著笑意。
顾漱便在叶箬的服侍下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自从皇上中了情蛊之後,无论是君臣关系还是社稷江山都一路变故陡生,许是这个缘故,顾漱总是睡不安眠。夜里总是会梦见小时候的事,那是拥著他入眠的温暖躯体,那是对他浅笑的嘴唇弧度,那是说书哄睡的舒绵声线,可无论是记忆中漂浮的气味、飘过的声音还是滑动的画面,都朦朦胧胧,云遮雾罩,只是影影绰绰,听不清,看不真,明明算是好梦,可一觉醒来,背脊总是汗津津的,仿佛追溯这麽一丁点模糊的记忆也要了他全部的心力。
皇上好像也会做类似的梦。比如说清晨,皇上会问顾漱:「那年我们避雨的地方是哪里?是青城山吧?你记得吗?」
顾漱怔了怔,努力回想了一下,才记得皇上曾与傅维枟到青城山出游。思及此,顾漱只是苦笑:「不曾。」
顾泷的神色暗淡下来,说:「可我隐约记得的。」
这话一下拧紧了顾漱的心弦,顾漱胸口一窒,缓缓道:「那麽小时候你给我说过《山海经》的故事?」
「《山海经》?」顾泷拧眉,「我向来只读兵书,而且也没跟你说过故事。你是记错了吧?」
顾漱越发觉得心惊,但脸上还是水波不兴,不咸不淡地拒绝皇上的亲近,冷冷地保持著比之前还疏远的距离。顾漱似乎越发清醒地认识到,自己所爱的并非顾泷,而是像顾泷一样被记忆糊弄了。越是这样顾漱越是心烦,加之军情告急,顾漱更是夜不能寐,自是千万苦楚。
因此无论如何,这次顾漱也得感激叶箬,怎麽说,这晚是顾漱自兵变来头一回的好眠。
不过,如同他们第一次相见时叶箬说的话一般——『你现下谢我,明天便会骂我了』,叶箬总在做了一件好事之後又轻巧带出一件坏事。
而且,这次的事真是非同小可。
顾漱醒来的时候,叶箬已然离开。顾漱披著软裘走到窗边,见一阵阵的雨水打落,漫湿了城里城外,忽又想起昨晚的起风,想起叶箬手指的触感、靠近的气息。
顾漱心头一紧,莫名地焦躁起来。他在房中来回踱步,而後又顿了足,泡了壶暖暖的清茶,将浮躁的心思转回政事上。
雨色秋来寒,这一场风後的秋雨潇潇,时歇时骤,时急时缓,这样暧昧如丝地洒了一天一夜,隔天早上才算收了雨,天色稍霁,天空看起来是很乾净,只是一场秋雨一场寒,那雨过後,顾漱觉得空气又更寒凉逼人了。
雨停了,胡家军又要攻城了吧?
顾漱揉了揉发凉的手背,眉头又拢了起来。
然而,胡家军并无攻城。
胡家军此举是奇兵突袭,照理说是讲究速战速决,就像雨前的日子,胡家军都是连日急攻的,若说胡家军是因为雨而停了一日,怎麽雨霁之後也不动手?
後来史书记载此事:「胡帆率精骑数千,人衔枚,马裹蹄,月馀抵京,奇兵急攻,禁军难守。」
而结果则是:「叛军覆灭。」
如果说是天佑皇朝,那也是讽刺,如果说是巫医的药灵,却也不尽然。
顾漱把玩著手中空空如也的药瓶。就在前几天,这个瓷瓶还是满的,现在,它空了,而疟疾则从叛军扎营的山头一直蔓延到附近七城——除却京城。
如果这是叶箬说的『救京城』,那麽他真的做到了。
顾漱嘴唇勾起一抹笑,不知是苦是涩,抑或是充满嘲弄。
顾漱站在城头,手一松,瓷瓶便笔直地掉了下去。没一点声响。
生变
京城之困已解,又逢上阳光明媚的好天气,顾漱立在城头,却宽心不起来。极目望去,是起伏的山岚,缩小的城池,远远近近,都笼著一层灰黑的浓雾,仿佛隔著黑纱一般,城池山地的轮廓已看不清。其实若说那是浓雾,也不算是,正确来说,那是瘴气才对。
有太医说是黄茅瘴,有太医说是桂花瘴,也有说是毒水瘴,各个说辞不一,虽这些灰胡子白胡子黑胡子的太医们都振振有词言之凿凿,可药方下去,病人还是毫无起色,那疫症是一人传邑,一邑传城,如江水缺堤般的浩浩然泛滥成灾,纵是千军万马也遮拦不住。
有是说雾气蒸湿,恶浊之气不散所致,有是说秋冬交接,岚湿不常,也有是说胡军叛党逆天而行,触怒上苍,因此天降谴罚。
然而,顾漱却始终觉得,这场看似只有上天才能造成的灾祸,是那夜自己手中开了的药瓶所致。听来似是荒谬,但叶箬给他的药哪次不是玄乎其玄?过往种种,若非亲身所历,他也不信的。
顾漱听说了瘴气之事,说这瘴气远看虽是乌黑一片,但人坠入其中还是目可视物的,而且这雾气还沁著宜人的甜香,然而这浓香入鼻,便化为奇毒,侵染五脏六腑,杀人不流半滴血。
听著这瘴气的描述,顾漱不期然又想起叶箬其人。叶箬是否也是如这毒瘴一般?好像香气一样怡人,有著强大的吸引力,然而却是凶戾的剧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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