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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长松坐到梨木雕花椅上,挑着杯子里的浮茶,屋里静得出奇,只能听到翻书声。
少顷,陆长松问:“寺丞可看出门道来了?”
刘知庸微微皱眉,过了许久她才回:“这本账和礼部祀司的很像,当时祀司的账目被人篡改,改得面目全非。这上面记得极有可能就是原本的账目,至于是不是这样,还需和各个分账比对之后才知道。”说罢她合起手里的账薄,“当真如此,这账目确实是杨侍郎改的了?可她留下这个,岂不是给自己留下把柄?”
陆长松把茶杯搁在书案上,示意刘德续茶,她道:“不瞒你说,本官也知道杨侍郎是替人填账,毕竟核账前她虽供职礼部,但只是个挂职的郎中,是不大可能贪下那么多钱款的。想必陛下也清楚。”
是了,杨思焕那时候才刚上任,在那之前虽挂了礼部的职,多半时间却待在翰林院。她改账、填账只是替人办事。
“陆大人的意思,是想揪出杨侍郎背后的人?”刘知庸问。
陆长松只是一笑:“此事还需刘寺丞帮忙,有劳寺丞废些功夫,将这账目核算一下,好确认是否就是祀司的原账。如果是,待本官将此事上书陛下之后再做打算。”
刘知庸犹豫了一下,她手头还有桩急等着查的命案,一时也抽不出时间。
却听陆长松道:“此事不急,缓上几日也无妨,正好本官打算叫人将这账薄抄录一遍,免得遗失。”
夜色已深,牢房里鸦雀无声。
白天杨思焕晕了好半天,狱卒才现,郎中来看时,她因腿上的烧伤处理不当起了烧,加上她牙关紧闭不肯吃药,郎中说得很险,说需要人昼夜看护,至于能不能活下来,全凭造化。
司狱命人将她挪到最里面的牢房,这个牢房被专门隔出来,里面有床和桌椅,往往皇亲国戚犯了错就被关在这里。
司狱派了个年轻狱卒看着她。小狱卒困得要命,却只敢眯一会儿,隔三差五进去探杨思焕的鼻息,生怕她死在这里。
梆子敲过两声,已是二更天,小狱打着盹,趴在桌子角上睡得正香,突然有人推门进来,把她拍醒。
她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回头,只见一个身材颀长的人穿着公服站在墙边,低着头,淡淡地说:“换班了。”
小狱愣了一下,她是新来的,又是最末流的小吏,按理值夜班是没有换班的。但她现在整个人都是迷糊的,半梦半醒,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有人替班自然求之不得,她打着哈欠慢慢往外走。
小狱出了监狱,叫夜风一吹便清醒许多,抬头看着漆黑的夜空,突然想起什么又折了回去。推开门现牢房的栅栏门开了,方才来替她的狱卒不见了踪影,好在杨思焕还好好地躺在床上。
小狱卒当即摸自己的腰,现挂在腰间的钥匙串不见了,瞬间感觉头皮麻。
正在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小狱卒回头,见那人端着一碗药朝这处走来。
那人问她:“怎么了?”
小狱卒板着脸问:“你到底是什么人?偷走我钥匙,意欲何为?”
那人仍是不紧不慢地往前走,一步步向她靠近,因那人生得高大。
小狱卒在那人跟前,就像个没长开的小鸡仔,抖抖索索拔随身的佩刀。
看她拔出刀来,那人足下一顿:“你方才交代我去取药,顺手就把钥匙给了我。”
小狱卒想了想,好像有点印象,回忆一番之后,才确定真的是自己把钥匙给人家的。郎中交代每隔两个时辰给杨侍郎喂一次药,上一次喂时,她废了好大的功夫才用勺子把她嘴撬开,搞得她很是心累。
念及此,小狱卒一拍脑袋哦了一声:不免有些尴尬,故意说道:“我怕你偷懒,特地回来看看,拔刀吓你一吓,给你醒醒神。”说着就若无其事地离开了。
那人默默将门合上,将药端到床边,半蹲下来用勺子一点点往思焕嘴里喂,她大概是觉得苦,眉目拧在一起,不肯将药咽下去。药顺着嘴角淌下来,喂了几勺都没喂进去。
“思焕......”那人低声唤了一声。“你为什么这么傻?”
听到熟悉的声音,杨思焕睫毛抖了几抖,看起来很痛苦。她正着烧,脸红一阵白一阵。
“听话,把药喝下去。”嗓音低沉如吟,”
就当为了爹,为了孩子。“周世景说完,觉思焕的手指似有弯曲,便又喂了一勺,可还是漫了不少出来,药怎么进去就怎么出来。
周世景迟疑片刻,把药喝进自己嘴里,喝一口,渡一口,她便是昏迷着也不老实,周世景艰难地喂下去大半碗。
喂到一半时,周世景感觉到那舌头突然顶了回来,他的喉结“咕咚”翻滚了一下,药被他自己咽了下去,一阵苦涩滑过舌根,额头立即沁出汗来。
杨思焕慢慢掀开眼帘,露出清亮的眸子。她双手勾住周世景的脖颈,嘴角上扬着笑道:“哥.......能在梦里看到你,真好。”
周世景怔了怔,双手撑在她的身侧,“这不是梦,听说你不肯吃饭,也不肯吃药,陆少卿没办法......”他的话还没说完,杨思焕就翻身滚下床,压在周世景的身上,突然低头吻住他。
这个牢舍是独间,地面整洁没有垫草,周世景被这猝不及防的动作压倒在地,刺骨的寒意从后背传来。不过他怀里搂了个滚烫的火炉,她所剩的力气不多,很快就乖乖地闭上眼睛,躺在周世景的怀里。
“我从前一直过得顺风顺水。”
抬头就能看到自己明确的未来,每天只用按部就班地做好自己的事,不用想其他的,身后有朋友,头顶有父亲,她的人生本可按照可以预见的路线走下去,平平坦坦。
“遇见你是一个意外......”杨思焕闭目断断续续地说。“虽然在这里,你们处于劣势,但我还是想有个人可以护着我,疼我,爱我,哪怕只是偶尔,不知道这算不算自私?算不算懦弱?”
周世景下巴蹭着她的头顶,“不。”
“思焕......”他温声唤了她,没有得到回应,低头见她又睡着了,便爬坐起来,将她重新抱上床。
抱她的时候,只要稍一用力,她便是很痛苦的样子,虽然她克制着没出声,但表情却很明显。
周世景望着那张恬静的脸,不免有些感慨,想起她小的时候,摔倒了就会大哭,辗转在几个哥哥面前,生怕别人不知道她的伤痛。
而现在却总是捂着、装着,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想到这里,周世景心就一揪一揪的疼。他的手滑到她的腰间,开始解她的上衣带,想看看她到底伤得如何。
掀开衣衫便看到触目惊心的两道痕,周世景怔了怔,又默默给她穿好衣服。在穿衣时又主意到她裤子上透出的脓血。
杨思焕攥住他的手腕,不让他继续下去,翻了个身,将头埋在他的腿边,半开玩笑地说:“小心我控制不住自己。”
看她这样,周世景就知道她肯定伤得不轻,他何尝不想好好疼她,爱她,可她总是一个人默默承受这些。
便低头问她:“这事跟你没关系,我都把账薄交出去了,你为什么不顺势脱身?非要把自己逼到这步田地?在我这里,你不必伪装。”周世景叹道,“如果你的痛连我都不知道,还会有谁疼惜?”
她又不说话了,知道她很疲倦,周世景就给她盖上被子,坐在床头边摸着她的头顶,好让她睡得舒坦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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