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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她被累死了,陈家人不知从哪里弄来一种可以起死回生的药,那种药能让尸体不腐,使人在死后还能维持活着时的样貌,并且能根据死人生前最后的□□记忆,用药力控制行为,让尸体重复生前的动作。她活着时每日最常做的便是刺绣,死了以后唯一重复干的便也是刺绣。只不过,药力似乎也仅限于此,她没有活人有的喜怒哀乐,也不会说话,所能做的,只有日复一日的刺绣。”
“一开始因有利可图,陈家人还会将足够多的丝线囤积在这里,好供她日夜不休的使用,后来这绣法被陈家小姐学去,并传给其他绣娘,开起绣坊。死人绣的再好,到底不比活人灵动出色。他们的生意起来了,也就再没有人记得她了。”
李桃花鼓足勇气朝那鬼气森森的背影看了一眼,仍是遍体生寒,“她找不到丝线,所以把自己的头当成了丝线?”
蒋氏默认,轻嗤一声,“这个荒废的院子便也成了死人屋,专关失宠犯错的姬妾。”
李桃花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无论其中有再多隐情,对她一个普通人来说,人死了不是睡在土里而是继续劳作这件事,都太难以接受了,别说是看着尸体干活,哪个正常人单拎出来,能接受和尸体共处一室都算强的。
她双手合在一起,搓了好久才将掌心搓热,留意到许文壶木头似的站着,她用胳膊肘碰了下他,“呆子醒醒,吓傻了?”
许文壶浑身一颤回过神来,开口却不是询问蒋氏,而是喃喃自语地说出个字:“药。”
“药,药……”
李桃花听他不停重复这个字,心里更加慌了,干脆晃动起许文壶的肩膀,“药怎么了?许文壶你倒是说句人话啊。”
许文壶反应历来慢半拍,就这么由着李桃花乱晃半天,直到李桃花扬手想给他来上一嘴巴的时候,许文壶忽然伸手反握住李桃花的双肩,黑暗里,双目炯炯,“能够让人起死回生的药,起死回生……桃花你听,你有没有觉得这四个字很是熟悉?”
“起死回生?”李桃花跟着他喃喃念出声音,努力回忆了片刻,摇头,“熟悉是挺熟悉的,可你若要我在这时候说出出处,我真说不上来。”
许文壶也并不强求,松开了她,兀自思索起来。
李桃花的余光瞥到那抹还在绣花的身影,心情复杂地道:“那这具尸体……不,她叫什么名字?”
蒋氏笑了声,声音凉薄,“名字?深宅大院中的女子,谁能知道她们的名字?嫁进陈家三十多年,连我自己都快忘了自己叫什么了,更何况别人?我只知她姓姚,来自一个落魄的家族,进陈家时做妾时只有十六岁,不喜言辞,貌也逊色,老太爷身边的新人旧人太多了,根本就看不到她。”
蒋氏顿了下,“我之所以能知道她姓什么,还是因为连宅子里的下人都知道她有一手好绣工,她性子也随和,旁人委托她绣个花儿鸟儿的,她也不推脱。可只怕连她自己都想不到,她这一手好绣工竟还能救陈家于水火,换来金山银山。这宅子里的日夜那么冷,那么漫长,一个十六七岁不受宠的小妾,刺绣便是她唯一解闷的事情,除了这个,只怕她也不知自己还能干些什么。”
蒋氏的声音已经很哑了,即便语气平静异常,说到后面也有种无法克制的悲凉。
李桃花低头,朝那些绣布看去。
月亮不知何时从云层中出来,色彩苍白寂寥,绣布上的图案也一览无余。
连绵不绝的墙,瓦片,柳树,池塘……
在死气沉沉的黑色下,所构成的,依然是一副栩栩如生的风景画卷。
而这些,皆出自一具尸体之手。
李桃花说不出自己是个什么心情,好像没那么怕了,但也没那么轻松,心头反而被种更加沉重的东西所覆盖。
她朝更多的绣布望去,意外现所有绣布所绣的皆是同一片风景,同样的墙瓦树池,连停留在树梢上的鸟儿都是一模一样的位置。
“奇怪,怎么绣的都是同样的画面。”李桃花忍不住将疑问脱口而出。
许文壶沉吟一二,道:“死后执念如此强烈,说明这个地方一定对她非常重要,人这一生,最为重要之地,便是——”
“家乡。”两个人异口同声说。
李桃花也没想到自己怎么会说出“家乡”一词,说完便下意识看了许文壶一眼,许文壶也正好在看她,二人的视线短暂接触了下。
李桃花再看姚氏,心情便更加复杂了,却心一横将脸别开,“人死不能复生,现在的她也不过是具能动的尸体而已,脑子早就死了,还是先管活人吧。”
她看向蒋氏,有些焦急地说:“再过会儿天就该亮了,大夫人你快跟我们俩走,不能再耽误了。”
蒋氏摇头,张口似有一生叹息,“看来你还是没能懂我方才说的话。”
李桃花懵了下子,“你刚才都说什么了?”
“……”
在蒋氏的沉默里,李桃花恍然想起,“哦对对我想起来了,好像你是说过什么梦幻什么泡影什么的,不过那些和你跟我俩走有什么关系?”
蒋氏咳嗽了声,声音里满是腥甜的疼意,在质问声中道:“我在这宅中活了三十多年,筋骨已烂在这里面,血肉也与这里朽烂的砖瓦融为一体,到了外面,无论自由与否,都会伤筋动骨。可我已经没有力气了,余生或悲或喜,我都已无力承受。你们俩还年轻,不必因我而犯险,若非要带点什么离开,便把她带走吧。”
蒋氏指向姚氏。
她虚弱地笑道:“到了外面,若能有那个余力和心情,便朝那些外乡人解释一句,就说名扬大江南北的陈绣,它最开始的的主人不姓陈,而是个姓姚的女子,她不是什么大家千金,只是个被困在宅院中的小妾,一生没有离开手中的绣针。”
李桃花五味杂陈,不甘心地问:“机会只有这一次,你真的不跟我们走吗?”
蒋氏自嘲,锤了锤自己那双沉痛麻木的双腿,“我连这个楼梯都下不去,能和你们走到哪里去?”
“走吧,带她走,起码,我见过的太阳,比她要多。”
漫长的沉默。
李桃花转脸看许文壶,“你怎么看?”
许文壶:“我听桃花的。”
李桃花拿不定主意。
这时,清脆的鸡鸣声忽然响起,猝不及防传入所有人的耳中。
李桃花紧张起来,对蒋氏道:“天快亮了,到时候再走会很麻烦,你既然不愿意,那我们也就不强求你了。至于姚氏,我觉得我们俩还没本事把一具会动的尸体掩护出去……”
“桃花你过来看,姚姑娘该用哪个姿势比较好抬呢?”
“许、文、壶!”
李桃花咬牙切齿,冲过去把许文壶暴揍一顿的心都有了,她那边拒绝的话都说出口了,他这边却在纠结该用哪个姿势抬?见过捡钱的没见过捡骂的,这家伙到底是能有多眼力劲?
“还是算了,”许文壶尝试抬了一下便已放弃,累得喘气都有点粗,“太沉了,非常人所能做到。”
李桃花走在兴师问罪的路上,罪忘了问,强烈的胜负欲被勾起,生风的拳头改为撸高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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