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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宗赫转头,低唤一声“猗猗”。
清蕴没答,随手端起杯盏喝了口水,搁下时,身边人自觉帮她满上。
不一会儿,人也凑了过来,清蕴微微蹙眉。
她体温偏低,处于特殊日子时更凉些,是真正的冰肌玉骨。王宗赫则不然,冬天像个火炉,那会儿清蕴很愿意靠着他,夏天就敬谢不敏了。
知道她这时候没什么耐心,王宗赫就只握住她的手把玩,而后慢慢端详,比写工部的折子和画图纸时用心多了。
清蕴终于放下书搭理他,“三哥不是说,无论在哪儿都是一样办差,没有区别么?”
王宗赫被调到工部后,没有立刻和清蕴说。等事后她才从文昭帝那儿知晓,问起时只道六部中无论哪部对他来说都一样,工部之事在部分文官眼中是和文章无关的奇技淫巧,在他眼中则是干实事。
前提是,工部之人没有受柳太后指示,故意分给他枯燥乏味、无需任何思考的琐事。
譬如整理陈年旧档、抄写无关紧要的书本、监督无关痛痒的修缮工程,既消耗时间,又无处展示才能。
刚才王宗赫就是在对比工人描画出的废弃宫室新图样,修的是废弃了十多年的撷芳殿。撷芳殿为历代帝王采选秀女的场所,先帝多年没选秀,一直搁置着,据说梁柱都被白蚁蛀空了。
工部当然也有许多正事,譬如前阵子东南暴冲毁官道,这等要务却交给了柳太后那连算盘都不会打的表侄。
王宗赫纵有个辅当老师,也抵不过势力越庞大的柳太后。
柳太后这支大概是往日里被柳阁老压制得太狠,一旦得了机会,就拼命弄权,连柳阁老的亲孙子都被若有似无地排挤,更别说王家人。
文昭帝喜欢王宗赫这个曾经老师,更喜欢清蕴这个“姨母”,在王宗赫处处受排挤时,有次试探性地问清蕴意见,是否要帮老师开口。
清蕴当时无可无不可地应了,文昭帝大受鼓励,为了她和王宗赫,第一次和柳太后据理力争,母子俩破天荒地生争吵。连在朝堂上,文昭帝也鼓起勇气驳斥了柳太后一系的官员。
事后,清蕴却被王宗赫施以劝诫了,道她不该介入文昭帝和柳太后之间。他的语气不重,句句有理,但听在清蕴耳中就是指责,因此不愿再管王宗赫职务变动的事。
她表面如常,内里冷淡,王宗赫受了好一阵冷落,费尽心思才让清蕴再愿意对自己流露真实性子。
这会儿面对清蕴小小的嘲讽,只是无奈道:“本该没有区别。”
视线稍稍往后越,清蕴看到摆了满桌的图纸,“撷芳殿修好了,会另作他用吗?”
王宗赫摇头。
那就是依然用来选秀,可文昭帝才九岁,等他选秀至少也得十年,到时候宫殿老旧,依然要修缮,现在摆明了是做无用功。
清蕴建议:“选个最简单的图样,随便修修?”
王宗赫点头,“我也是这么打算的。”
看他神情,清蕴大致懂了。
三哥性子太认真,只要经手的事,再小都不会敷衍,他口中的“随便”和她理解的恐怕大有不同。
柳阁老喜欢他这股认真劲儿,如今到工部做这种琐事,这份认真就化为了疲惫。
清蕴道:“三哥该学会放松些。”
王宗赫知道,清蕴是在劝自己抓大放小。其实他何尝不清楚在做无用功,不过是没法适应太闲适的日子,总得找些事做。
如果清蕴愿意和他一起,他倒不介意放下庶务,陪她游山玩水也好,看书写字也好,都不会无趣。可惜她人虽不在官场,却远比他这个每天要上朝的人忙碌。
大长公主创立的织经堂每三日必去,铺子一月至少看两次,账册之流则是不定时查阅。前些日子还和郡主李琪瑛合办了一间学堂,请的都是学者大儒,只收有天资、聪慧绝伦的学生。
王宗赫去看过那间学堂,有富家子弟,也有平民百姓,少有高门大族之后,但无一例外都很聪明,小小年纪,却不容小觑。
其中有个叫江衡的孩子,给他留下深刻印象。事后才知晓是清蕴偶然结识的一位妇人之孙,很得清蕴喜爱,地位只比如今被封为静王的杨翊差些。
有这么多事占据清蕴心神,王宗赫能分到的时间自然少了许多。
难得她今天无事,他才把本该在官署处理好的事务带回家。
顺着清蕴的话想了想,他道:“陪我去垂钓?”
见他实在被折腾得不轻,暂时又没事,清蕴颔,“傍晚再去吧,现在太热了。”
夫妻俩商议好,王宗赫接下来就认真处理好了正事,等日头渐落,再拿着器具往城内的白马河去。
马车停在巷角,夫妻俩一个戴斗笠,一个戴帷帽,低调地和许多老翁一样,趁稍微凉快些的时候来垂钓。
清蕴坐在小凳上旁观,她不曾特意打扰,王宗赫却专注不了,一会儿低声和她说话,一会儿问她热不热,还腾出手帮她打扇。
旁边老翁瞥了又瞥,忍不住开口,“年轻人,你这钓的是鱼还是媳妇儿?”
竹编斗笠下露出半截花白胡子,随着笑声簌簌颤动,“老朽数着呢,半盏茶功夫你看了这小姑娘七回,倒比看浮漂还勤快。”
清蕴帷帽下的耳尖微微泛红,王宗赫却坦荡地将鱼竿往青石缝里一卡,拱手道:“让老丈见笑了,实在是在下愚钝,学不会这姜太公钓鱼的定力。”
“非也非也。”老翁突然收竿,鱼线在空中划出银弧,钩上空空如也,“老夫看你是太懂钓鱼——知道这白马河里金鳞最喜食何物?”
他笑,“不是蚯蚓也不是米糠,是柳叶儿。”
大概是这段时间对“柳”一词过于敏感,王宗赫听到的瞬间就忍不住朝老翁看去。
老翁穿着平凡,没什么特殊,注意到王宗赫的目光,对他努努嘴,示意看对面。
夫妻俩现,对面不知何时演起了一出官兵抓人的戏码。
被抓的青年一身斓衫,书生模样,气势凛然地说着什么。在他身后,似乎是家里人在哭喊恳求。
王宗赫看老翁,“老丈知道生了何事?”
老翁:“自然,这人前阵子做了诗,几乎人人都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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