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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上班那会没看出来,这会觉得了,你不对劲。”
“就是,眼神一看就有问题!”
“说说呗啥情况,谈对象了?”
局里的食堂这会挺热闹,噌亮的长条餐桌旁坐着人,边吃饭边聊天,顺便再打趣下方秉雪,让他坦白从宽。
方秉雪一开始还抵赖:“我没,我听不懂。”
“怎么没,”对面一位中年刑警笑着,“我刚结婚时就这样,人家问我想啥呢魂不守舍的,我说想老婆了,被领导好一顿捶。”
“捶什么,”立刻有人接话,“这不人之常情!”
外面的天冷了,但盯的案子破了,大家欢欢喜喜地挤在餐厅吃饭,不管说什么都在笑,眉头舒展,神情惬意,前段时间工作太忙,让这批警察辛苦得几近麻木,如今终于松下一口气,得以喘息。
方秉雪也累,可能是身体过于疲惫,让他未曾泄露的情绪有了小小的出口,流出一点朦胧的想念,就被抓了个正着。
眼看进入十一月,方秉雪人生头次明白寒潮的威力,可胸腔里又不能安装双层玻璃,也不能塞进去个供暖的煤炉,只有在下班的间隙,才能抽空地想一想周旭。
“是啊,”他大言不惭道,“想老婆了。”
马睿唰地一下抬头:“可以啊雪饼,这来西北一趟,都有老婆了?”
“现在还不是,”方秉雪笑着,“但快了。”
他一旦在心里确定了什么,就很笃定,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非我莫属的张狂感,有俩民警凑过来搂他的脖子,恐吓说你可得对我们西北姑娘好点,不然把你扔山里喂狼,方秉雪说那不行,我对象才舍不得呢,民警说噫没看出来你这么腻歪,方秉雪说没办法啊人之常情。
到了晚上,他拿这话学给周旭听,说你们县里人好凶,我如果欺负你,要把我拿去喂狼。
周旭笑得都咳嗽了:“别,我舍不得。”
方秉雪一脸了然的模样:“看吧我就说。”
天黑得越来越早,方秉雪被风刮得停了夜跑,晚上九点钟就钻被窝里了,心里还在愁,觉得刚冬天就冷成这样,真的到了腊月该怎么办?他住的地方有暖气片,但不是全天烧锅炉供应的,只有早上和晚上各三个小时的供暖时段,方秉雪买了俩热水袋,怀里抱一个,脚上蹬一个,总算没那么冷,不至于被冻感冒。
他很多同事家里有土炕,自己打的土坯,不怕火烧,里面留了很多弯弯曲曲的烟道,说“底下能卧狗,上面能伸手”,热烘烘的特别舒服,方秉雪前几天办案,在群众家里坐过这种土炕,还真有新鲜感,暖和。
“等我回去,”周旭说,“你去我那住,你那屋太冷了。”
方秉雪挑了下眉:“怎么,想跟我同居了?”
周旭说:“我没……我就怕你冷,你毕竟不是本地人,不习惯这个温度。”
“等你回来再说吧,”方秉雪没答应,也没拒绝,“我看你在外面那么久,心都野了。”
周旭低低地笑了声:“没,都在你身上。”
那个比赛办得还挺轰轰烈烈,周旭带的队先是闯出西北赛区,然后在汽车保修设备行业协会的主办下,进入复赛,和各地顶尖的维修钣金师傅,中高职技工院校相关专业的师生同台竞技,在“赛训结合”的宗旨下,过关斩将地拿了全国一等奖——
然后,就被留下了。
两方面的原因,一是那个当过兵的行业会长邀请周旭,帮着编写教材,关于汽车维修的东西,造不了一点儿的假和敷衍,汽车构造、操作系统和常见故障处理,自有厂家精准的说明书,可实际中发生的意外,往往是有着丰富经验、擅长钻研的人才能判断。
周旭对车太熟了,就像他第一次和方秉雪见面,深更半夜的,对方的越野坏在半路,他打眼一扫,心里就门儿清,而会长最欣赏周旭的点在于,他看着有点怠懒,挺混的,但上手的时候非常谨慎,绝不仅仅只靠自己的经验。
另一方面则是,周旭带了五六个人,其中就有阿亮,到了省会,别人都新鲜得不行,跑去台球厅和游戏厅玩,回来的时候跟周旭说,旭哥,最近什么玩意儿特别火,咱也得进点机器,只有阿亮回来得最晚,等到旁人都睡了,才敲开周旭的房门,抿着嘴,没有打手势。
“怎么,”周旭往一次性杯子里倒了点茶水,把烟头按里面,“心里琢磨啥呢,说吧。”
阿亮沉默了会儿才抬头,先是点点自己的胸口,然后在太阳穴那转了两圈,最后双手平举,视线落下——
这是一个读书的姿势。
“想读书了,”周旭说,“挺好。”
阿亮缩回手,放在自己膝盖上,很紧张地看着周旭。
周旭笑了,胳膊随意地搭在椅背上:“当时我把你交给范老师,他就说你是好苗子,比我当初强太多了,好事。”
要不说周旭是混社会的,脸皮厚,都毕业多少年了,还把人往范友芳那带,范友芳老师教了一辈子初中数学,退休了被学校返聘回去,三尺讲台,三千桃李,教出了周旭这么个死心眼的,非要把阿亮和张洋都往范老师手下送,笑得赖兮兮的。
“在我手下放心是吧,”范友芳冷哼道,“我都一把老骨头了,还不肯让我清闲两年。”
周旭单手插着兜,靠在门口:“我又忙又抠门,心疼钱,咱初中食堂便宜,晚了没时间接,俩孩子还能去您那凑合一顿。”
范友芳听了,提起扫把就要揍他,周旭扭头往外跑,说你这样我可就报警了啊,说老师打人!
开玩笑是一回事,把俩孩子送范友芳那,周旭是真的放心,他当时创业没两年,正忙,一个单身汉,也没多少时间能顾得上读初中的小屁孩,按理说他俩跟周旭非亲非故的,烂摊子不用接手,别人问的时候,周旭自嘲地嗤笑,说当哥习惯了,没辙。
他要是不管,阿亮晚上就得去睡桥洞,一个瘦弱的小哑巴,字都不认识,哪天河水上涨说不定就得出事,而张洋呢,没人教他,手脚不干不净习惯了,想要填饱肚子只能去偷去捡,现在年龄小,要是再遇见点为非作歹的,迟早得进去蹲局子。
周旭那会没多少钱,只把初中学校的桌椅全换了新的,连师傅都请不起,自己带着兄弟一趟趟往教室里拉,累坏了,坐在教学楼的台阶上笑,说范老师你等着,过两年我重新盖一座宿舍楼。
住校的都是父母外出打工的小孩,留守在家,爷爷奶奶年龄都大了,把孩子送学校里,一周接一次,范友芳不跟周旭客气,说行啊,寝室的大通铺和上下床条件差,早该收拾了,才十几岁的学生,得休息好。
两年不到,周旭真的在初中学校建了栋宿舍楼。
但那会,阿亮和张洋已经要毕业了,没住上。
他们俩没有选择继续读高中,张洋挺轻松的,乐呵着说要不是为了小哑巴,他早都不上学了,看不懂嘛。阿亮也挺开心的,比划着说哥,我能来给你帮忙了,我能赚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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