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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周南生和谢暄分手后回到家,那是晚霞满天的傍晚,通常这个时间关绣已经做工回来,可是那天他独自在父母的卧室看完了所有的动画片也没有等到任何一个人的身影。他看着天幕一点一点地暗下来,心也一点一点地慌起来——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他开始想,他们是不是终于要丢下自己了,尽管觉得这个念头实在可笑,但眼泪还是忍不住溢出。他又想他们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他成了没有人要的孤儿,他开始想着一个人的生活,他趴在父母的大床上无声地哭泣,直到眼泪流干。他爬起来,擦干脸颊,走到水龙头下给自己洗了把脸,红着眼睛走到厨房给自己弄吃的——
谢暄找来的时候,他正挖着锅巴吃,一下子臊得耳根发红。
谢暄说:“南生,我外婆让你到我家吃饭。”
周南生问:“为什么?”
谢暄说不出原因。
周南生垂了垂眼睛,赌气道:“我不去——”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对谢暄赌气,明明他们是最好的朋友,可是谢暄的邀请让他觉得羞耻,一种被父母抛弃遗忘的羞耻感。
谢暄有点意外:“为什么,你爸爸妈妈不在家,没有人做饭给你吃——”
被点出的事实让周南生恼火,“反正我不去,他们会回来的——”
谢暄对周南生的顽固有些无措,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地去拉他的手,软下声音,“南生,去吧——”
周南生甩开了他的手,扭过头。
谢暄无法说服周南生,却也不离开,两个人开始沉默的僵持。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南生终于有了软化的迹象,推了推谢暄,“你回去吧——”
谢暄趁机拉住他的衣袖,“一起去。”
周南生鼓着脸,不说话。谢暄拉着他的往外走,“走吧,我饿了——”周南生被谢暄拖着,虽依旧是满脸不情愿,脚步到底是迈了出去——
外面已黑透了,没有路灯,路面也不平整,但两个人手牵着手,并不害怕。
厨房里亮着灯,暖黄的灯光从窗口和门口泻出来——老爷在坐在桌边小酌,老太太在灶间忙碌,对话从里面隐隐传出——
老太太说:“……这么老实的人,怎么会出这种事,想也想不到——”
“我就说那里这么简陋的设备,迟早要出事的,被我说中了吧?”
“听说原本今天是休息的,就为了多赚几块钱,唉——”
“三儿怎么还没回来?”
“我让他去叫南生那孩子了,这会儿家里一个大人也没有,你也知道阿松他媳妇跟她婆婆仇人似的,她婆婆一向偏心得厉害,一出事,记不记得家里的小孩都不知道,可怜孩子饿着肚子一无所知呢——”
“事情一出,国权就骑着三轮车送他去医院了,我估摸着,应该还算及时——”
“就我们这里的小医院,接不接收也是问题,就是收了,估计也治不了,听说挺严重,肺都戳破了——”
两个孩子站在门口,周南生已经知道他们在讲的是自己的父亲,眼泪迅速涌上眼眶,但是他强忍着,内心的慌张无所适从并没有表现在脸上。
谢暄紧紧捏着他的手,手心里都是粘腻的汗,他朝屋里喊:“外婆——”
里面的谈话戛然而止,老太太招手让他们进来,“来了,南生,今天就在这里吃饭,晚上和三儿一起睡好不好?”又嘱咐谢暄,“吃晚饭,一起去把南生的书包带回来,明天早上再一起上学,知道吗?”
谢暄点点头,看向周南生。
周南生不吭声,但眼泪已经顺着脸颊往下流了。老太太略略粗糙但温暖的手揩去他脸上的泪,“哭什么,今天你爸爸妈妈有事回不来,就住在外婆家,就跟自己家一样,你和三儿不是最要好了嘛——”
一顿饭,在老太太的不断夹菜劝说和周南生闷不吭声地扒饭中度过。
晚上两个孩子睡在一张大床上,盖着一张被子,那时候天已经开始凉了,外面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雨打在屋顶青瓦上,清晰可闻,四野寂然。原本总是有说不完的话的两人这会儿却各自瞪着床顶。
过了很久,久到谢暄以为周南生都睡着了,他转了个身,侧向床外。谢暄也跟着小心翼翼地转身,轻轻地推了推他的肩膀,“南生?”
周南生不动。
谢暄又推了一下,“南生,你在想什么?”
周南生吸了吸鼻子,依旧没说话。
谢暄惊觉他可能在哭,于是支起胳膊,探过身想去瞧他的脸,迟疑道,“南生?”
周南生拧了拧身子,将脸彻底埋进身下的床褥。
谢暄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躺回自己的位子,将额头默默地抵在周南生的背部,轻轻地说:“没关系的,南生,没关系的——”其实他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在两个孩子相依相偎的时候,周南生的父亲周志松在送往市立医院的途中断了气。
周南生是在第二日放学回家后才得知的消息。
对那时候的周南生而言,死是太遥远太陌生的名词。他甚至无法真切地感受到致密亲人的离世对他的影响和悲痛,整个人都恍恍惚惚浑浑噩噩的,被那些大人如同提线木偶般装扮提点。
农村的丧事一向隆重而喧闹,哭丧的人那哭声都是精心编排过的,有着独特的韵律,周南生的母亲、奶奶、姑姑,几次哭得几乎要厥过去,被人扶着劝着下去,但真正的悲伤——周南生真的不知道——他没哭。
大人们也许觉得孩子还不能真正了解那种悲痛,对他甚是宽容,他还不知道,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将在今后的人生道路上遇到怎样的坎坷辛酸,他只是讨厌着那些同情怜悯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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