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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奉太子的内侍欲言又止,元朔帝正当盛年,太子对庶母关怀至此,一旦被陛下发觉……想想昭阳殿里安插过的那些人,都不免捏一把汗。
可这些年来,太子在皇帝面前愈发谦恭得体的同时,对卫贵妃执念亦愈发深重,就连太子妃也无法劝谏,他们便是有心劝说一二也没法子。
沈幼宜懒洋洋在美人榻上看书时,见到这十余位新送来的内侍宫人,蛾眉轻挑,几乎被太子气笑了。
卫贵妃就算真与太子有过什么,那也只能称得上是一段露水情缘,太子当他自己是什么,她的正室娘子?
信不过她私下的誓言,还要在她身边放置耳目,盯着她的言行举止,擎等着捉奸?
沈幼宜有些头疼,太子殿下对卫贵妃很好,可这些年却不见多少长进,还同当初她所见的那样意气用事,或者是打量她失宠太久,做事不加顾忌。
可他这嫉妒也不算错,她就没打算与他重修旧好。
设置那么刁钻的条件,不过是想叫他忍耐不得,先她一步毁约。
她如今是贵妃,才不会真心为了太子几句轻飘飘的许诺而守身如玉,不过是万事留一线,稳住他几日罢了。
引人过来的内侍早听闻贵妃对人对物的挑剔,见她面露不悦才悄悄松了一口气,小心道:“娘子可是瞧不中奴等这些粗手笨脚的?”
行宫人手不足,除了各位嫔妃身边跟随的侍者,掖庭局又往各宫新添了许多做粗活的下人,但贵妃是早在这里住惯了的,他们骤然讨好一个失宠嫔妃,细究起来行事不算稳妥。
沈幼宜望了他几眼,此人她没什么印象,但也应是太子身边信重的人,和颜悦色道:“力士说笑了,你们都是太子殿下精心挑选过的,我有什么不欢喜的,只是打心眼里有几分为你们不值。”
她生得动人,在东宫时待奴婢们就体恤,要想叫人心折是极容易的事情:“不要说升官加爵这种俗事,你们跟着殿下好歹都有正经的要事可做,伺候我一个冷宫妇人不过是荒度时光。”
贵妃的话真心实意,那内侍笑容满面,低声下气道:“能服侍娘子是奴等荣耀,您这样说是折煞奴才了。”
沈幼宜叹气:“我知道殿下一片孝心,可这样做来总归不大妥当,宫中用人一向有规矩,陛下修身养德,崇尚节俭,我是待罪之身,宫中添了新人须得先去求皇后娘娘恩准……再说,我这里也不缺人服侍。”
那内侍满心感激,压低声音提醒道:“殿下只是关心则乱,娘子虽在内廷,也须得小心东宫那位……殿下惦记着您,奴婢奉命而来,要是能得娘子一件贴身物件,回去也好交差。”
这些要求沈幼宜一点也不陌生,一头陷进去的男女头脑一热,总要给彼此留下点蛛丝马迹,她是同太子山盟海誓过的,收过的钗环珠翠不知几何,送出去青丝扇坠也有不少,空吃了一份担惊受怕的苦,没见这些东西能牵住情郎的心。
那内侍提议后颇有几分不安,悄悄觑贵妃的面色,贵妃再落魄,也是主子,他未免太强人所难。
然而贵妃却当真从袖中抽出一方皎洁素帕,丢在他身上。
他不解其意,却见贵妃似是羞怯,转过头去瞧铜镜里的妆容,嗔怪道:“真真偏他能作怪,只这一回,叫他自己猜去。”
镜面粼粼如水,他眯着眼细瞧,美人紧绷着脸,不似恼怒,倒像是忍笑,这才放下心来,行礼告了个罪退下。
道观讲了三日经,圣驾才返回行宫。
太后见元朔帝近来兴致颇高,常在皇帝请安的时候吩咐贵妃前来,教这孩子认个错,省得她成日战战兢兢,担忧被天子遗弃在冷宫里。
但也不知这孩子是怎么了,不是头疼脑热,就是在诵经礼佛,常常推辞不来。
皇帝留在望明殿里的时辰是有数,亦非三岁稚儿,来去这几日,便知道贵妃的意思,反倒劝她不必教妃妾早早过来侍奉,打扰了母子相处的清静。
两人当真是怪极了,但她冷眼瞧着,皇帝倒也不似是恼了贵妃的模样。
皇后来望明殿请安,正巧遇上皇帝,其间谈起列席妃妾与宗室王公,问起杨修媛坐席的安排,不经意间提起贵妃,试探天子心意。
“论理贵妃位分最尊,应该在妾下首,可修媛娘子毕竟是太子生母,她来求妾这个恩典,妾也有几分为难,来讨母后与陛下的旨意。”
卫氏未入宫前,妃妾之中杨修媛地位最高,资历也老,元朔帝瞧在太子与长孙的份上也不大理会。
不过那日皇帝倒有几分不悦:“内廷以品阶定尊卑,皇后掌管后宫,这样的小事不必来扰母后的清静。”
卫贵妃早就称病,皇帝要给个没脸,索性教她不出来也就是了,皇后虽知圣意难测,还是含笑应了下来。
天子万寿,礼仪繁多,虽说只是小宴,却也足以令人头疼,皇帝三更起身,后妃们也没好上多少,鸡人还没报四更的时辰,沈幼宜就被檀蕊三催四请地唤起身,更衣梳妆。
她私下悄悄练习宫中礼仪,皇后也命人知会过她宴会安排,元朔帝受了臣子与使节朝贺后会与太子群臣马球蹴鞠,而后与后妃登楼看狮象奏乐、舞马列阵,彰显天朝气象,最后才是宴饮歌舞。
沈幼宜早就知道自己生得很美,不画不描时也如清水芙蓉,她不觉得浓妆艳抹会为自己增添多少容色。
可华服高髻带来的不止是沉甸甸的疲倦,还有对未知前路的兴奋与紧张。
镜中的美人眼波流慧,玉容皎皎,面色红润,侍女环簇之下如九天神女,还有几分没睡醒的慵懒姿态,夏日衣衫轻薄,她又有意教岁朝改了些许,显出腰肢纤细窈窕,虽肌肤丰盈,竟有几分娇弱不胜的姿态。
岁朝不比檀蕊这些自幼就在宫内服侍的宫人,她经历过男女之事,今日贵妃贴身的衣物也是由她服侍穿戴的,至今袖子下的手都微微颤抖,睡意全无。
她知道贵妃跳脱,胆子又大,可哪怕不敢问,还是忍不住多一句嘴提醒:“娘子如此行事,陛下当真不会恼了您吗?”
沈幼宜忍俊不禁,瞥过她一眼。
岁朝如此不安,可见皇帝对她这几日的回避必然是着了恼。
这些日子下来,她确信,内侍省的人果然在瑶光殿里安了一双眼。
卫贵妃只能依靠清平殿里的一点烛火窥视君王,而她的一举一动天子却可尽收眼底。
高高在上的天子有千万种方法可以从容宁和地观察她,如何费尽心思地注视他、想着讨好他,央求他回心转意。
那她偏偏要在火上再泼一片油,不肯教皇帝称心。
她手心几乎都是汗,促狭起来却还有闲暇安抚道:“陛下又不晓得我要送他些什么,有什么好生气的?”
岁朝面色骤变。
可陛下已经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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