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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灯不知跑了多久,四周除了黑压压的树影已看不见一丝光亮。他随手一摸,摸到棵老树,便停了步子,倾斜身体往树干上一倒,头脑昏沉沉地偏靠过去。
这林子想是经年少有人至,他一路踩着极厚的陈泥和树叶,这会子停下来,连带着踩在泥土和枯枝上的声音也停了下来。
提灯喘息粗重,耳边嗡嗡直响。湿冷的夜风划过他后颈脖子,往衣裳里一灌,黏糊糊贴到背上,凉得他后脑那根筋突突地痛。
他又想起营帐里那个笼子。当时他身后的士兵拿着火把,他借着火把的光晕往里看,那笼子也被照得发红发亮,像在熔炉里似的。
他常年坐的那个地方,还留着斑斑血迹。那些血迹是洗不掉的。他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坐在那里流血,血迹把那块地方染了一层又一层,早融进了那几根铁栏,成了笼子的一部分。
就像那个笼子,也成了他的一部分。
提灯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着,好像靠在树下休息,却越休越累,耳边的呼吸声一声接着一声,一口气还没吐完,他又听见另一声。
他猛地绷紧脊背。
这里有另一个人。
不过瞬息,一股强硬的力道从他身后扑上来,提灯猝不及防被推过身,一头撞向树干,接着便有一副宽大的身躯在后头死死压住他,沉沉喘着粗气,伸手就绕到前头扒他的裤头。
“他娘的等了那么久,终于给老子等到了!”那人一面急吼吼在他后背和肩颈上乱啃,一面压着他乱骂,下头没几时便硬邦邦抵着提灯大腿,“在九爷那儿日子过得舒坦坏了吧?啊?!老子一来就给瞄上的,硬是让他谢九楼给截了胡!呸!”
那人往旁边啐了一口,双腿岔开,隔着裤子往提灯身上蹭:“还说什么帐前守卫……别当老子不知道!你晚上就没站过几天岗!怎么,九爷被窝比营房的暖和?你钻了几次了?嗯?!说!”
提灯余惊未散,一上来就被擒住了双手,眼下被辖制住,脑子却还是白的,这人说的什么,他一句也没听见,许是接连受惊反应太大,耳边的嗡鸣声非但不止,反倒愈发尖锐,刺激得他头痛欲裂。
身后这人又慌又急,迟迟解不开提灯前边裤头,便把手放到后头想用蛮力扯了他的裤子,嘴里还喋喋不休:“天天钻、夜夜钻,怕不是早就被操烂了?!啊?他操得舒服吗?老子今晚就要看看,看看你后头被操成什么样儿……”
蝣人因着天生和训练的缘故,五觉超乎寻常人灵敏,提灯抓着最后一丝清醒,嗅出了这个人的味道。
这是早前他尚未搬走时,和他一个营房的士伍,不过比他大两岁。提灯第一次去澡堂,不知道在哪打水,还亏得他帮忙,才学会了规矩。
后来竞选帐前侍卫,提灯瞧他身形和模样与谢九楼有两分相似,更格外手下留情许多。
……九爷。
提灯脑海里恍惚闪过谢九楼的模样,麻木之下,似乎恢复了少许知觉。
他的脸被别在树干上,侧颊逐渐传来树皮粗粝的摩擦感,手腕处被压制的疼痛逐渐取代了耳边尖锐不止的嗡鸣。
他反手挣脱身后的束缚,趁对方不备抓向其小臂,翻身的同时提膝一顶,将那人胳膊反向拧了几乎一圈。
提灯反应迅猛而快速,痛感传到对方身体上之前已经让他先听见了惨叫。
他在极度混乱的思绪下一遍遍告诫自己,要听谢九楼的话,要控制玄息,不能失控,不能杀人……
到底还是失了控。
等他两手扭断那人的脖子时,对方的两条胳膊已经被卸了。
脊柱的断裂声叫提灯警钟大作,他捧着那人的脑袋僵在原地,缓缓低眉,只看见对方一双充血肿胀的眼睛,几乎快要掉出两个眼眶。
头颅连着的身体在他的手下了无生气,只有两只脱离了肩膀的胳膊在摇摇晃晃。
天色泛白,提灯就这样站了许久。
最后在一片死寂中,听见了谢九楼的呼喊。
彼时谢九楼已找了提灯大半个晚上,军营驻扎地界搜了一圈,只念着提灯以前在地牢待得很久的缘故,自从到了谢府,便极不喜一个人待在黑处,故而才迟迟没到这林子里来看。
提灯躲在刚发新芽的树枝上,透过层层枝叶往下看,不远处的树下是他昨夜失手杀死的士伍,再远处,谢九楼拿着龙吟箭四顾而行。一面走,一面在喊他的名字。
提灯又往后缩了缩,身体蜷得更小了些。
就在谢九楼快要靠近那具尸体的时候,丛林外有人疾呼“九爷”,竟是说昨夜见着一个肖似提灯的身影往营外官道上跑了。
谢九楼即刻追了出去。
提灯扒开前头的枝干往前蹭,看着谢九楼消失的方向,最后慢慢躲进了更深处。
良久,天上乌鸦盘旋而来,几声鸣叫过后飞进提灯怀里。
这回它嘴里叼着颗不知在哪儿刨到的翡翠石头,品相低劣,里头几乎全是白絮,兴许是哪处采矿扔出来的边角料。
提灯把这块翡翠石头擦了擦,藏进衣裳里,只等着天一黑,再下树去,又或者再在上头呆一晚,推迟一天思考他的何去何从。
二月的倒春寒快结束了,这是最冷的一晚。
阴云蔽日,天上下起了小雪。
提灯在树上蜷到傍晚,才慢慢摸索着下去。
乌鸦又飞去了远方,他呆愣愣站在林子里,看看了望不到尽头的幽深处,又扭头瞧着出口。
他还是想回去找谢九楼。
他发现自己除了谢九楼的身边,无处可去。哪怕是被塞进那个笼子里。
提灯迟疑着,渐渐朝林子外迈步。
才走了不远,前头急匆匆跑来一个人,只隐约一个轮廓就朝他招手:“提灯!是提灯吗!”
提灯捏紧了手,没有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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