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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跑到他面前,撑着膝盖弯腰喘气:“可算找着了,九爷喊你!”
提灯不动声色退了半步:“……九爷?”
“他怕你饿着,叫我们随身带着干粮,找着了先喂你点儿。”对方从兜里掏出半块用布包好的肉干,“你先吃着,我带你去找九爷。”
布是军营里大伙最常拿来揣干粮的布,伙房发的,每人都有几块,上边有十城军的标志。
提灯将信将疑伸手去够,拿了半块肉干,一咽唾沫,埋头狼吞虎咽起来。
正吃着,那人拍拍他的肩:“提灯,那后边……是什么?”
提灯闻声转头,未及看清,视线上方一张大网铺天盖地将他擒住。
他下意识抬臂格挡,可身边蓦地窜出一个人影,伙同刚才那个一起,逮住抽绳,疾速向两侧收缩,捆成死结之后,将提灯困在了网里。
原来这两个人,早已守株待兔了一个昼夜。
这是昨夜提灯从人群里逃走时便注意到他的两个士伍,也是平日酷爱和昨晚死去的男人拉帮结派的同伙。
此二人本也存了心思要分一杯羹,哪晓得才从后头跟上便目睹了提灯几个呼吸间杀人的手段。
其中一个脑子转得快,以前就对提灯磕磕巴巴又语调奇怪的说话方式存疑,又联想到提灯逃跑的场面和与他那副身板并不匹配的力量,昨夜便抓住另一个想跑的士伍吩咐:“别走。这小子八成是个蝣蛮子,得想法子抓起来,别让他跑了。”
“我听说……”那人凑到同伙耳边嘀咕,“……你去拿了网还有东西,我在这儿守着。”
另一人方去了,哪晓得回来路上见着谢九楼要进林子,瞅准谢九楼心急,想法子胡诌了提灯的去向,才把捕网偷摸拿进来。
提灯又饿得两眼昏花,对周遭的防备去了一半,来人一说是谢九楼派来的,又给了粮食,这便中了套。
提灯被迫团在那张网里,身子弓成虾形,前头两个一路拖行,他在后头手脚并用地挣扎。
网是每根麻绳都绞了细钢丝的网,十城军专做来捕捉野兽的玩意儿,牙咬不断,手撕不破,提灯抓着麻绳冲他们嘶吼,身下的衣裳在拖行时被磨破,雪地留下的痕迹中逐渐掺进了血丝。
起先他不知道自己要被拖去哪里,直到回了军营,那两个人一路走,绕开人流,把他拖往最僻静的那个帐篷。
提灯像条濒死的鱼一样在网里扑腾,吼叫嘶哑,双目猩红。
他被那俩人提着手脚扔进笼子里,脊骨才一撞上冷硬的栏杆,便向铁门扑去。
对方眼疾手快上了锁,骤然起身,从后头掏出一根长长的策马鞭,往笼子上奋力一抽。
提灯浑身一僵,竟不动了。
那人早有预料,恻恻地笑:他听说,不管是多强大的蝣人,一旦发狂,只要听见鞭子的声音,立马就能安静下来。
那是蝣人打小的噩梦,如规训大象时捆在脚腕上的铁链——当象还是小象的时候,就给它们的脚腕上套一根铁链。小象会无数次试着挣扎逃跑,但因为力量太小,总挣不脱那根铁链。等到它们足够强大壮硕的时候,即便能挣脱,它们也不会反抗了。
这里的动静渐渐吸引了周遭的士兵,每一个探头进来的人,都会被告知,原来笼子里这个打败了所有十夫长和士伍的帐前守卫,是一个蝣奴。一个如猪如狗的物种,竟然生生同他们做了数月战友,把所有人的脸皮踩在脚下。
帐外簌簌下起大雪,他们把笼子推到雪里,扯出提灯的双手,给他重新套上那副二十斤的锁链。
“瞧……这是什么……这是什么!”他们抓着提灯手腕上和镣铐吻合的疤痕激动得发抖,“哪有那么怪的疤!这就是戴手铐戴出来的!这是人能长的疤吗?!”
他们看提灯的眼神不再像看朝夕共处的战士,不再带着当初被他打败时的不甘和一点点敬仰,他们开始用看一袋黄金、一道美味的眼神看他,那点不甘和敬仰变成了厌恶与垂涎。
又是一道鞭子下来,提灯伸在笼子外的手臂起了红痕,冒出一串血珠。
被风雪吹散的血腥气此时似乎能飘进每个人都鼻息,叫他们闻得双目发亮。
“……提灯?”洛桥才见着不对靠过来,慢慢扒开人群,看清笼子里混着一身血泥的人,突然暴起,“你们在做什么?!”
拿鞭子的人抄着手,慢悠悠走过来:“我们做什么,轮得到你管?”
“不要以为九爷和白先生他们出去了……”洛桥咬着牙,忽然一把撞开他们,冲向人群之外。
“他要去报信!”
“给我抓住他!”
洛桥被一拥而上的人群扑倒,数不清的拳打脚踢随之而来,不久他便失去了意识。
乌鸦不知何时盘旋在了头顶,发出一声声悲鸣。
周围被动静招来的士兵越来越多,很快就会惊动副将宴光。
蝣人肉一两抵千金,他们深知,如若这事交给上头处理,放了提灯也好,卖出去也罢,自己这样的喽啰,就是给别人做嫁衣,最后捞不到一点油水。
那人丢了鞭子擦擦手,随便抽了把刀:“今天这蝣蛮子,咱们见者有份!”
话音未落,顶上的乌鸦俯冲而下,在他拿刀的手上狠狠撕咬下一块血淋淋的肉来。
那人一身痛叫,捂住了手,眼角骤缩,盯住还在他身上不断扑打的乌鸦,脸上肌肉微微抽搐,瞬息过后,一把抓住乌鸦,两手将它身体正反一拧,乌鸦头身分离,血肉横飞,在积了一层薄雪的地上洒出一行鲜血。
笼子里传来撕心裂肺一声哭嚎。
提灯双手被铐在笼子外,脸上的泥和泪混在一起,发了疯地想要抽手回去,又要伸手去够乌鸦的尸体,镣铐不停撞击在冰凉的铁栏上,伴着提灯的哭喊,响彻了一片雪地。
那人把乌鸦一脚踹到笼子面前:“哭什么,你马上就去跟它作伴了。”
他高高举起那柄重剑,对准提灯栏杆外的双手,正要砍下去,耳边乍起尖锐的气鸣声,一把飞箭破空而来,直击他肩下三寸,将他钉在了营帐之上。
大祁境内,有此箭法者,不过天子与谢九楼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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