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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龙飞正式走马上任后的日子,并没有因为那场气氛微妙的常委会而立刻变得剑拔弩张。
相反,一切似乎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表面上一片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波澜不惊。然而,就在这看似寻常的日常工作中,张龙飞却敏锐地嗅到了一股无声无息、却又无处不在的阻力,如同春日里恼人的杨絮,看似轻飘飘,却总能精准地糊你一脸。
他被安排的办公室,在县委办公楼的三楼一个靠西的房间。
条件嘛,确实只能算是一般,甚至可以说有些简陋。
房间不大,墙壁是那种很多年前流行的淡黄色涂料,有些地方已经微微泛黄起皮。办公桌椅是老旧的款式,深色的木头边角处都有些磨损了,配着一个同样老旧的铁皮文件柜。
唯一看起来还算新的是桌上的那部红色电话机。整个房间都透着一股子陈旧的气息,跟他在省城时看到的那些窗明几净、设施现代化的办公室形成了鲜明对比。当然,张龙飞对此并不在意,他不是来享受的。
县委办公室主任刘建民倒是很“周到”,很快就给他指派了一位秘书,姓李,叫李明。这小李看起来二十五六岁的样子,戴着副眼镜,人长得挺精神,见到张龙飞总是满脸堆笑,一口一个“张书记”叫得无比恭敬,端茶倒水、打扫卫生也还算勤快。可一旦涉及到具体的工作,问题就来了。
小李同志的办事效率,实在让人不敢恭维。张龙飞交代他去通知个会议,他要么是时间掐得太紧,让参会人员措手不及;要么就是漏掉了关键的参会部门或人员。
让他去档案室找份文件,他多半会磨蹭半天,然后回来一脸为难地说“张书记,那文件好像被借出去了,我再去问问”,或者干脆就说“年代太久了,实在不好找”。张龙飞让他整理一份近期信访情况的简报,他交上来的东西要么是重点不清、逻辑混乱,要么就是错漏百出,根本达不到要求。
几次下来,张龙飞心里就有了数。
这个李秘书,多半是那种眼高手低、心思没完全放在工作上的年轻人,甚至背后可能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否则也不会被安排到县委副书记身边来。
看似恭敬热情,实则是在用这种“能力不足”的方式,给他这位新领导制造麻烦,让他有劲使不出。这第一颗“软钉子”,就这么悄无声息地钉在了他身边。
办公室内部尚且如此,分管部门那边的情况,就更是让张龙飞体会到了什么叫“太极推手”和“阳奉阴违”。
他开始按照分工,逐一召集自己分管的几个关键部门的负责人开会,了解情况,听取汇报,并试图布置一些初步的工作思路。这些部门包括县委组织部、县委政法委办公室(因为政法委书记通常由常委兼任,他主要协调具体事务)、县信访局等等。
来开会的这些部门“一把手”,几乎个个都是在安民县这片土地上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油条”。他们对张龙飞这位年轻的、从省里来的副书记,表面上都表现出了足够的尊重和热情,汇报起工作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比如说,组织部的老部长谈起干部队伍建设,那是成绩斐然,结构优化,素质提升,仿佛安民县的干部队伍已经焕然一新;可当张龙飞问及一些具体问题,比如干部轮岗交流机制是否健全、后备干部培养是否存在短板、或者群众反映某些干部作风有问题时,老部长就开始打起了太极,要么说“情况比较复杂,涉及到方方面面”,要么说“我们一直在努力改进,但需要一个过程”,就是不肯给出明确的答案和实质性的问题剖析。
信访局的局长,更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张龙飞“诉苦”。他抱怨信访局人手严重不足,经费常年短缺,历史积案堆积如山,很多问题都是前几任领导时期遗留下来的“硬骨头”,牵扯到的人和事都极其敏感复杂,他们是“有心无力”,“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言下之意就是:张书记啊,信访这块就是个烂摊子,谁来都没辙,您就别抱太大希望,也别给我们添麻烦了。
政法委办公室的主任,则重点汇报了近年来在维护社会稳定、调解邻里纠纷等方面的“显著成效”,对于张龙飞关心的,社会上可能存在的某些治安乱点、或者是否有涉黑涉恶线索等问题,则轻描淡写,要么说“总体平稳可控”,要么说“都是些小打小闹,够不上黑恶势力”,要么干脆就推给公安局那边,说具体案情他们不掌握。
总之,这些部门负责人在汇报工作时,普遍的特点就是:谈成绩浓墨重彩,讲问题轻描淡写;说困难无限放大,谈打算含糊其辞。
当张龙飞根据自己的初步思考,提出一些新的工作要求或改革思路时,他们的反应更是如出一辙。
比如,张龙飞提出要对全县科级以上干部的选拔任用和履职情况进行一次全面梳理评估,组织部长立刻满口答应:“张书记这个思路好!高瞻远瞩!我们回去马上组织学习研究,尽快拿出方案!”可一连几天过去,连个初步的动静都没有。
张龙飞要求信访局对近三年的所有信访积案进行分类登记,厘清责任主体,提出初步化解建议,信访局长也是拍着胸脯保证:“坚决落实张书记指示!我们加班加点也要把这项工作做好!”但转头就可能以“人手不够”、“需要协调的部门太多”为由,将工作进度一拖再拖。
这种“口头积极,行动迟缓”的态度,简直成了这些部门应对张龙飞的“标准操作”。他们用最积极的表态来敷衍你,让你挑不出毛病,但就是不给你办实事。
这比直接顶撞更让人难受,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有力使不出。
更让张龙飞感到恼火和警惕的是,他在试图深入了解某些核心情况时,遭遇到了明显的“信息壁垒”。
作为分管组织人事的副书记,他想要查阅一些过去的干部考察材料,了解某些关键岗位干部的真实履历和评价,组织部那边总是以“档案管理有严格规定”、“需要履行审批手续”为由,拖延时间,或者干脆就提供一些经过“筛选”和“修饰”的材料。
他想调阅信访局那些积压多年的、群众反映强烈的重点案件卷宗,信访局的人则告诉你:“哎呀张书记,那些卷宗太乱了,我们正在整理呢,等整理好了马上给您送过去。”可这一整理,就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他听说县里有个老大难的国有企业,常年亏损,工人闹访不断,想了解一下具体情况,看看症结何在,相关部门的人就说:“那个企业情况太复杂了,涉及历史遗留问题太多,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需要请示一下主要领导,看看能不能提供相关资料。”
甚至有一次,他明确提出要看某个特定年份的、关于某个乡镇主要领导任免的常委会记录,办公室那边居然直接回复说:“张书记,不好意思,那段时间的会议记录好像找不到了,可能是归档的时候出了点差错。”
找不到了?县委常委会的记录都能“找不到”?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一次次的碰壁,一次次的推诿,一次次的“意外”,让张龙飞越来越清晰地感觉到,有一张无形的、巨大的网,正在刻意地阻止他去接触那些核心的、敏感的信息。有人不希望他这个新来的副书记,真正了解安民县的底细,尤其是不希望他触碰到那些可能隐藏着问题和猫腻的领域。
这已经不仅仅是工作作风或者能力问题了,这分明就是一种有组织的、故意的“软抵抗”!
张龙飞坐在自己那间简陋的办公室里,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嘴角不由得泛起一丝冷笑。
他当然明白这一切意味着什么。
这就是地方势力在给他这个没有根基、从省里直接下来的“空降兵”下马威啊!
他们用这种看似合情合理、让你抓不到把柄的方式,给你制造各种障碍,让你寸步难行,让你感到沮丧和无力。
他们的目的无非有两个:要么,让你知难而退,明白安民县这潭水不是你这个年轻人能趟的,干脆就当个甩手掌柜,混混日子算了,别瞎折腾;要么,逼着你“入乡随俗”,主动去拜码头、拉关系,最终被他们同化,成为他们利益格局中的一部分,而不是一个潜在的威胁和破坏者。
不得不说,这种“软刀子割肉”的手段,确实很高明,也很有杀伤力。换做是一般的年轻干部,面对这种情况,很可能就会锐气受挫,要么心灰意冷,要么就选择妥协。
但是,他们显然低估了张龙飞。
这些阻力和刁难,非但没有让他气馁,反而像一把火,彻底点燃了他内心深处的斗志!
重生归来,他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黄南市徐家父子那样经营多年、关系网遍布全省的庞然大物,他都敢硬碰硬,最终将其扳倒,难道还会怕安民县这点地方上的小动作?
越是这样百般阻挠,越是这样遮遮掩掩,不正恰恰说明这里的问题很严重,水很深吗?
而问题越严重,水越深,不才越有他张龙飞施展拳脚、拨乱反正的空间吗?
如果安民县真是一片净土,一团和气,那省委又何必把他这个在黄南立下奇功的人,派到这个穷乡僻壤来呢?
组织的意图,恐怕就是希望他能像一把锋利的尖刀,刺破安民县这看似平静、实则可能已经板结甚至溃烂的肌体,带来改变的契机!
想到这里,张龙飞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起来。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楼下县委大院里稀疏走动的人影,心中暗道:想用这些“软钉子”就让我屈服?太小看我张龙飞了!你们越是阻挠,我越是要查!你们越是想掩盖,我越是要把它揭开!安民县这潭水,我不仅要趟,还要把它彻底搅动起来,看看里面到底藏着多少鱼鳖虾蟹,多少污泥浊水!
他决定,不能再这样被动地坐在办公室里听汇报、看材料了。
必须主动出击,亲自下到基层去,走到群众中去,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耳朵去听,去了解最真实的情况!
办公室里的“软抵抗”既然难以突破,那就从外面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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