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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不过去?”谢锦天问这一句,不过是在确认罢了,答案显而易见。
“我不想打扰他们。”这样体贴的话语,从向来都对自己感受避而不谈的易杨嘴里说出来,听着十分违和。
谢锦天瞥了眼床头柜上的录音笔和抱着胳膊监视他“手术”的樊逸舟,只觉得心中腾起一种执刀的快意,就好似看到被撬开的贝壳里毫无防备的舒展的柔软。
“现在,深呼吸……很好……你的年龄又开始倒退,倒退到那年,你二十二岁。”
易杨言听计从地随着谢锦天的指示穿行在记忆中,不曾有过一丝一毫的怀疑,正如多年来所做的那样。
“好,非常好,现在抬头看看,这是哪里?”
易杨再次在他的世界里睁开了眼。
四周的嘈杂淹没了他,汗水随着泡沫垫上移动的脚步挥洒着,来来往往的白色人影,令易杨目不暇接,可他周围的气息,却是冷的、静的,疏离的,与张扬着青春的氛围格格不入。
“体育馆。”
圆顶体育馆,属于易杨和谢锦天共同的回忆,这是他们在大学里一起参加的空手道社团的活动场地。当初,是因为谢锦天的要求,易杨才跟着加入的,但易杨一直坚持到现在,而谢锦天却因为工作繁忙而疏于锻炼,渐渐的,便远离了道场和那段青葱岁月。
“你在做什么?”谢锦天照例问道。
易杨低头看了看自己:“我穿着道服,在练习实战。”
“你的对手是谁?”
易杨抬起头,好半天才看清那人的容貌:“是谢锦天。”
还真是个永恒不变的主题。
“你们在做什么?”
“我防住了他的前踢,抓住他的脚往后扯放倒了他。”
“然后你反击了?”谢锦天已经完全不记得那一幕了。
“只是压制住他。”易杨的表情有些犹豫,“这个动作我已经练习了无数次。”
“为了什么?”谢锦天不明白这段记忆对易杨来说为何如此深刻。
“我能感觉到,从敞开的道服里传来的体温。”易杨的语气仿佛秋虫那一声声餍足却悲哀的叹息。
谢锦天多少有些不妙的预感,但他来不及阻止易杨后面的话。
“我的汗水滴在他的胸膛上,顺着肌肤的纹理流到隐秘的地方……”
“够了!”
忽然的一声,打断了易杨的叙述,也惊醒了谢锦天自己。谢锦天完全没料到情绪会这般地失控,他并不是没有应对来访者谈及性时的治疗经验,他可以听任何人描述那些令人不适的细节,可唯独不能听易杨说出关于他的妄想。
他有些反胃。
此时,意识到情况不妙的樊逸舟已经悄声走到了谢锦天的身旁,做了个手势示意换他来收尾,谢锦天却摆了摆手,在确认易杨依旧处于深度催眠状态以后,稳住心神,强打精神道:“这样的体验,对你意味着什么?”
箭在弦上,他不能半途而废。
“这是我和他仅有的碰触了。”依旧是那样悲伤的语调:“这么多年来,我都刻意保持着距离……这或许是我这一辈子做过的最疯狂的事了。”
谢锦天悄无声息地扯出一个冷笑,他要是知道当年易杨存着这样的心思,一定狠狠把他揍到半身不遂。
“好,做一个深呼吸,深呼吸……回到当下。”
易杨的胸口起伏着,那鼓动在他心中的情绪,也随之渐渐抽离。
“以后,只要你听到‘寿山艮岳’这四个字,就会陷入深深的睡眠中,忘掉置身何处,也忘了期间所经历的一切。”谢锦天一字一句居高临下地命令着。
当然,这还差一步。谢锦天向樊逸舟打了个手势要他出去,樊逸舟犹豫了一下,还是背过身带上了门。
谢锦天关掉了录音笔,俯身在易杨耳边轻声道:“‘87——汴京——玉壶冰——12——挂落——2015’,记住这串代码,它是你记忆的界限,我们所有对话的内容,都被拦在这道界限之后,你不能超越它,否则就会窒息。好了,你重复一遍。”
在易杨机械地复述了这段代码后,谢锦天如释重负地松一口气,就好像他刚刚经过殊死搏斗,才将一只猛兽关进了最坚固的牢笼里。对于死亡的恐惧,会帮助他压制易杨的记忆。而接下来他要做的,只是冷冷旁观着易杨的困兽之斗。
谢锦天走出去,打算换樊逸舟进来,而樊逸舟要做的,仅仅是唤醒易杨,让他以为,至始至终都不过是樊逸舟独自在催眠他,一如他们协议的那样。
谢锦天自然要先走的,樊逸舟审视着他那气定神闲的模样:“希望你不别半途而废。”
“别拿你那套逻辑来衡量我。”谢锦天冷冷回敬道,“倒是你,别露了马脚。”
“你放心,我是最乐于见到你被从他的记忆里抹去的。”
咔嚓落锁,樊逸舟的话语也便在身后戛然而止。
感应灯亮起,照着谢锦天惨白的脸,他向来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而迈出今天这一步,他已无路可退。再高明的催眠,也不过是将那些记忆封锁在潜意识最深的角落里,没有谁能彻底抹去另一个人在心中留下的痕迹。可为了自己,他愿意铤而走险。
他谢锦天,就是个有着充分理由自私自利的人。至亲留给他的背叛与决裂,他不想再经历一次。他是碎了一地又勉强拼凑出的残缺的个体,他必须按着世俗标准里的完满量身打造他接下来的人生,否则,他一路的挣扎又是为了什么?他不能因为心中微弱的负疚感而令之前所有的付出功亏一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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