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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是没完没了的搬运打扫擦洗消毒,休息的时候他吃不下,睡也睡不着,虽然知道T城这么大,再撞上任宁远实在很小,心里还是没法安稳,每天都觉得不踏实,惶惶然的,几天下来就瘦了一圈。
这天下了班,胖子买了些菜,往女人家里走,他暂住那里,每天都会主动弄些饭菜。走到门口时撞上个男人,夜色里也不多留意,对方骂骂咧咧地走远了。胖子一进门,就见屋里像遭过贼一样,乱糟糟的,女人坐在地上,头发散乱,脸上还有泪痕。
胖子吓了一跳,忙去扶她:「怎么了怎么了?」「刚才阿超回来了,又来拿钱,他还是要去赌……」「拿钱?妳哪里还有钱给他啊。」「我是存了一点,可那钱是要给贝贝以后读书用的呀,她也该去念幼儿园了……」胖子把东西往桌上一放:「这怎么行!他是不是刚走的?我去追他。」「胖子……」不管女人在后面叫他,胖子转身就出了门。没追多远,也就赶上了那个叫阿超的男人,胖子从背后拉住他:「你站住。」男人不爽地回头:「干什么?」「你把钱还给阿美,钱都给你掏空了,她们母女怎么活?哪有你这么做人老公的?」阿超打起老婆是不手软,但有胖子这样的大块头在,他也心生顾虑,只先推了胖子一把,骂道:「关你屁事呀?」胖子脚下不稳,往后踉跄两步。阿超一看这人不是打架的材料,就放大了胆子:「死胖子,连站都没人样,管得倒宽呀。」女人也追过来了,急急地说:「胖子,你别跟他理论了……」男人看了一看,「哟」了一声:「我还说呢,关他什么事,原来你们有一腿啊。」「你别胡说!」男人涎着脸,走近胖子:「呵,说实在的,那点钱还不够我玩两把,我正愁钱不够呢。我老婆没钱,你这个奸夫一定是有钱喽?」女人哀求道:「你不要闹事了……」「有没搞错呀,我闹事?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胖子摸不着头脑:「我欠你什么债?」「什么债?你别耍赖呀,哪有玩了人老婆不给钱的?」胖子被说得满面通红:「你、你这种混蛋,不是人啊你……」这回没等阿超出手,胖子先一拳打在男人脸上。「混蛋,把钱还给她!」两人扭打在一起,胖子再怎么木讷,力气也不输给这瘦猴似的男人,在两人都鼻青脸肿之后,他终于一屁股坐在阿超背上,将对方的一只胳膊扭在背后,喘着气说:「把钱拿出来!」男人「啊哟啊哟」地叫痛,忙将一卷钱掏出来。胖子把钱接过来还给女人,擦了嘴角的血,也不管阿超还在背后骂骂咧咧,拉了女人一把:「回去吧。」女人边走边抽泣,胖子安慰她:「没事的,反正不管他怎么闹,钱就是不能给。有我在,妳也不用怕他打妳。」他和以前一样,并不擅长打架。但他比以前的自己,更容易在懦弱里生出义愤来。
大概是因为他已经明白,这世上没有救世主,小人物只能靠小人物的那一双手。现实有时会逼得人勇敢。
挨打的地方擦了些碘酒,第二天胖子照常去娱乐城上班,定点做完了清洁,又捡了些东西。废品还是可以变卖的,每日多一些些的收获也让他很欣慰。
胖子给洗手间做完最后的消毒,正要出去的时候,刚好有客人进来。
一般这种状况是算他没掌握好时间,弯腰低头退出去也就好了,刚退到门口,却听来客说:「慢着。」胖子一听声音就知道要糟,果然那人脸上还肿着,就是昨天刚互殴过的阿超。
「高哥,就是他,」阿超对着身边的男人就十足的狗腿样,「他拿了我的钱,害我昨晚没赶上那一场,误了我们财运。」叫高哥的男人往胖子脸上看了看:「就是你抢了我兄弟的钱?」胖子还没说话,肚子上就被踢了重重一脚,眼前一时发黑,他一弯腰蹲下来,脑袋和背上又狠挨了好几下,一脚还踹在他鼻子上,血立刻就出来了。
保安听见动静,忙走过来制止:「这位先生,请不要闹事。」高哥摊摊手:「闹事?你长眼睛没有啊。他是在擦地板,你看不见啊。」「不好意思……」高哥点了根烟,往地上抖抖:「地上有烟灰,你瞎了看不见吗?小心我投诉你呀。」来往的工作人员和客人也纷纷侧目,胖子这样显然是被找茬了,没人敢说什么。高哥这种有几分地位的流氓头子,谁也不想招惹。
胖子跪在地上擦那掉下来的烟灰和鼻子里淌出来的血,他还在上班,穿着制服,只要对方没公然施暴,他们就得奉顾客为上帝,什么气都要忍,保持所谓的服务业素质。
高哥又用鞋尖踢踢他的脸,恶意地说:「擦得挺干净嘛。死胖子,你几点下班啊?我们兄弟等着要请你好好吃顿夜宵呀。」话里的意思不用明说,听的人也都清楚,胖子今晚是要倒霉了,这种黑社会流氓没人性可言,为一件小事打死人的都有。
突然有个男人的声音说:「什么事?」还是高哥先反应过来,忙转头对着那由几个人陪同着的男人,笑道:「任先生。」气氛立刻变得不太一样,这种事闹大了顶多请大厅主管过来,没想到能碰上老板。老板很少亲自下来视察这一层的场子,很多人在今天之前都不知道老板原来是长这样。
男人大致看了看现场,脸上淡淡的:「高先生是对我们的服务人员有什么意见?」他没有护短的意思,甚至还带点笑容,但就连不知「任先生」为何物的阿超,在他面前突然也不敢开口说话了。
高哥连连陪笑道:「没有没有,服务那是相当的好,我们只是随便聊一聊,抽根烟。」任宁远又笑一笑:「这边好像是禁烟区。」高哥二话不说,立刻就把手上那烟蒂塞嘴里吃了进去,又搧了自己一个耳光,笑道:「您看,我就是粗心。」任宁远什么也没做,那两人就老鼠见了猫一样屁滚尿流地走了。
这样容貌端整平和的一个人,给人的压力却比什么都大。
胖子一直低着头,毫不起眼,把掉了的制服帽子戴上,捡起打扫的工具,转身要悄无声息离开,任宁远看着他,突然叫了他一声:「你站住。」从来都服服贴贴的胖子这次竟然像没听见,拿着工具自顾自往前走,没两步就被从后面扭住,保镖已经把他当可疑人物抓着了。
任宁远示意保镖放手,而后说:「辛苦了,你今晚不用做事,去领点药。」胖子含糊地「是」了一声。任宁远只看得见他的帽子顶,偏了头想去看他那肿得不象样的脸,他就把头垂得更低。
任宁远突然低声说:「曲同秋。」这回他没能再跑得掉,任宁远一伸手就拦住了他,胖子挣扎着,甚至挥着手里的工具,而任宁远已经从背后把他给抱紧了。
「曲同秋!」保镖们愣了两秒钟,也赶紧上前去帮忙,终于把拼命反抗的胖子给制服了。在众人呆若木鸡的围观里,胖子简直是被五花大绑地送上楼去。
房门关上,保镖们也退了出去,胖子一旦能动弹,呼哧呼哧喘着气,起身就给了任宁远一拳,任宁远倒也没躲开,只因为那力道而后退半步:「曲同秋……」胖子又补了几拳,造出些声势,好让任宁远知道,他躲着他,不代表他怕他。
人到了他这地步,真的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
何况仗着他现在的胖,任宁远甚至没法对他怎么样,起码拉不动他。
「曲同秋,」任宁远试图抓住他,「我知道你恨我。你想怎么报仇都可以。但先给我们一点时间……」胖子挣脱他的手,再把他撞翻在地,骑在他身上,压也要压得他动不了。
任宁远只望着他:「曲同秋,你受伤了。我先给你上药。」胖子不予理会,揪住他的衣领,咬着牙,要往那虚伪惯了的脸上狠狠再来几拳。
但被任宁远那样盯着,不知怎么,发泄的拳头最终还是只落在他肚子上。
任宁远挨了打,也没说什么,仍然看着他,只苦笑一声:「你现在真是不轻。」胖子满脸通红,刚想说话,突然感觉到身下的男人有所动作,而后他就保持不了平衡,仰天倒下。而任宁远迅速翻身起来,把他压在下面。
他因为胖,不容易动弹,四脚朝天地躺在那里,一时都翻不过身。
任宁远俯在他上方,按了按他的肚子,胖子像小丑一样那么躺着露着肚皮,被按得有些发慌了,忙说:「你干什么!」任宁远很温和:「都有瘀痕了,痛吗?」「……」「我给你涂点药酒。」即使不情愿,衣服也被强行解开,任宁远压着他,摊开他缩起的手脚。胖子挣扎着,但还是被上好了药,脸上也涂了药膏。
而后任宁远把他的手分开按在头侧,这样不需要花多少力气,就让他起不了身,只能那么躺着。胖子越发慌张,都不敢看男人的眼睛。
任宁远低头看了他好一会儿,松了口气似的,低声喃喃道:「你真的还活着。」「……」「你这一年,是不是吃了很多苦?」「……」「为什么不来找我们,你东西都没了,一个人要怎么讨生活。」胖子闭紧嘴巴,不打算和他说话。
任宁远又看了他一阵子,终于还是柔声说:「好,我不问。只要你活着就好。」胖子虽然没什么可怕的,但被他那样看着,不知怎么的,还是觉得有些害怕,躺着叙旧的感觉也很怪异,忍不住挣扎道:
「放、放我起来!」任宁远像是想了一想:「你一起来,就又要跑了。」「……」「曲同秋,你不要躲着我。躲也没有用的,到哪里我都会把你找出来,只是迟早的事,我比你更有时间。」胖子因为愤恨而红了脸:「我没有欠你什么,为什么你还不肯放过我?」「我只是想补偿你,」任宁远从上往下望着他,「你当然可以不原谅我,但请你给我弥补的机会。」胖子焦躁起来,挣扎着:「我不要你的补偿!」「就算你不想要,逃避也不能解决问题的,曲同秋,」任宁远顿了一顿,「曲同秋,你给我一点时间。」「……」「你已经逃了一年了,你也给我一年,」对着男人憋红的脸,任宁远又放软了声音,「或者一个月都行。你给我们一点时间。」曲同秋这回真的没跑,他只辞了职,又回去摆他的地摊。
他和任宁远之间像是勉强达成了一份沉默协议。
他不跑,任宁远也就不追;任宁远不逼得太紧,他也就在原地过自己的生活。两人各自安宁。
这种安宁也只是一根绷紧的弦,有人轻微一动弹,它立刻就崩裂了。两人不管心里怎么想,都只能尽量默契地维持着这份微妙的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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