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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欣欣这番做派,大概也是出自关文坚的授意,陈哲懂得利害,之后的话题,便不再深谈彼此家族要事,只挑些江南地面上的官民逸闻相询,譬如这承金道两府几位主官的官声为人之类。
若是谈别的,关文坚或许还有些保留,可要说那些道貌岸然的官场君子,他这青楼老板腹中有太多既无伤大雅又入木三分风月逸闻可说了。
两人正聊到兴头上,突然身下大船猛然一颤,接着船头处传来粗豪喝骂之声。
关文坚微微皱眉,对着那乐伎领班吩咐道:“且去看看出了什么事。”还未等那乐伎出仓,前头甲板传来的动静就从喝骂变作惨叫与惊叫之声!
关文坚不通武艺,听到这声势面色微变,陈哲则心中一动念,起身直接从船舱舷窗翻出,在船外稍借几步力,便踏上了前甲板。
前甲板上已乱做一团,一伙歹人正扒着楼船船舷不断攀爬上来,而攀上船来的歹人正提着短刀鱼叉追杀船上的关家仆从。
关家的那些健仆本非待宰羔羊,然而那些歹人更是剽悍强健,一个个的都有后天五六段的功夫底子,远非关家仆役所能抗衡。
只是后天五六段在陈哲面前又何尝不是无法相抗的弱者呢?
见此情形,陈哲当即出手,来的匆忙,不曾带兵器,便先跃过去空手入白刃,直接从那些水匪歹人手中夺来两把短刀,随后转开身法,在人群中若游龙惊鸿般穿梭而过,所过之处,那些水匪歹人纷纷是先倒地再哀嚎,陈哲没下死手,轻描淡写间用短刀废了这些人的手脚筋。
先头这些人的哀嚎让后边的水匪生了警觉,爬上船舷的几人也被陈哲拿下之后,勾住船板的几条钩抓上便不再有后续歹人爬上,陈哲探头一看,原来贴住楼船的三条小艇亦脱开接触,在船上几个汉子的合力沉船之下正在惶惶离去。
陈哲岂会放过这些人,脚下一点,下一刻便落在了其中一条小艇上,砍瓜切菜般料理了艇上几人之后,又越到另一条艇上,只是待陈哲收拾完这条小艇,最后一艇上的四条汉子看出厉害,玩了命地把船撑向另一侧江面,短短这几息之间,竟被他们拉开了七八丈之远。
陈哲脸上冷笑不已,不过要让他在这摇晃的小舟上一气跳过七八丈也是有些为难,四下一看,脚尖挑起艇中船桨,随手一掷,将船桨抛到两舟之间,提气跃起,整个人在江面上划过一道弧线,落脚处轻点江水中浮起的木桨再度跃起,最终轻轻落到了最后一条小舟上。
舟上四人见陈哲落脚,两人呆立当场,另外两人更为机敏,一齐发了声喊,便转身跃入江之中。
可惜再机敏也抵不过武力上的天渊之别,陈哲懒得再追,随手打出几道离体真气,便把四人一起打发了。
余下杂事自不必陈哲操心,关家一众仆役面对活的歹人无力抵抗,处置这些伤残与死尸倒还得力。
不多时,便有人从关家大船上跳下江中,泅渡过来替陈哲这不会操舟的北佬控住小艇向大船靠拢过去。
待大船靠近,陈哲跃回甲板上,关文坚正在此处指挥仆役处置那些歹人,陈哲也不急着拷问那些活口,而是先询问关文坚:“你关家得罪的什么人?竟然如此凶焰昭彰?”
梅江水道乃是江南最繁忙的商路,于此地劫船行凶几乎与在京郊官道上剪径无异。
陈哲一路出京都是轻车简从,断不会是冲他来的,只好猜测是关家结下的梁子。
关文坚面色不免有些难看,解释道:“这可不是愚兄的业障,这半年来这伙强人已在梅江上做下两起大案了。”
陈哲奇道:“这承金道便不管么?”
其实比起承金道,这般身负武艺的地方匪盗更是本地六扇门的责权,只是陈哲自己便是这六扇门的统领,不愿外扬家丑罢了。
关文坚微微叹了气之后,强自笑道:“管啊,上月第二船客商被劫之后,廉访、推府还有六扇门精锐尽出,在这梅江水道上篦了一遍又一遍,可也只抓了四五个强人,没逮到主使,倒是都尉这一出手便将这伙人尽数诛了,这份惊天艺业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关文坚的解释并不太能让陈哲满意,这其中蹊跷之处颇多,不过陈哲也无意在此时细究,吩咐关家人先从那些断了手脚筋的强人当中挑了几个貌似头目的拘押进底舱,再让人将余下的活口死尸一齐装回小艇,带着陈哲的手信渡去岸边就地报官并联络六扇门。
再回到船舱之中,陈哲神色如故,关文坚却隐隐还存着些异样神色。
陈哲见他如此,只当他还有些不安后怕,开口宽慰道:“关兄不必惊惶,不过些许毛贼,大队既已被我料理了,就算有些残党,也断不敢再来寻仇。”关文坚端着酒水亲自替陈哲斟满酒盅,略作犹豫之后,叹道:“关某倒是不怕这些无名水贼……只是待都尉到了承天府,若是见了那位廉访,莫要多提关某便是。”
见他这般说,陈哲自然对那位按察使好奇了起来:“关兄与廉访有所龃龉?不敢不敢。”关文坚连连摇手:“只是这位刘廉访极不好打交道罢了……此事于江南官场上人尽皆知,那刘廉访根底极为硬扎,乃是袁阁老的乘龙快婿,平日行事又讲求个铁面无私,尤其重视观风整纪,然则私下里为人却又有些刚愎,若是知道了关某将水匪一事说与都尉,虽不至于擅权苛责我关家,却也少不了一番啰唣纠缠。”
陈哲了然,打个哈哈便略过了此事……如今朝中形势诡谲,表面看去,当初从龙上位的清流一派如日中天,牢牢把持中书、礼部、御史台不说,最近新开张的左右春坊亦是占去大半……看似烈火烹油,实则如吏部、户部、兵部、刑部等实权位置一个没有,人事、财税、军权、司法一点不沾,充其量不过是纸皮灯笼罢了。
真正掌握朝政实权,还是袁辰与长公主两派,只是当前这两派的高层在朝中一个比一个的缄默寡言,看起在气势汹汹的清流之外结成一团和气,实则中下层的门徒骨干大多心中有数,处处都要不动声色的争上一争。
关家与刘按察使之间,无非也是这般套路罢了。
陈哲又与关文坚闲谈了大半个时辰,忽然听到门外有僮仆禀报:“陈大人、老爷,有一队人坐船靠了上来,说是按察使衙门的,要见陈老爷。”关文坚同陈哲对视了一眼,随即起身离开房间,不多时,舱门口走进来两个身穿便服的女子。
从两人进屋的架势来看,她们并不是一拨人,只是同行抵达,在门口相互推让一番,这才进了屋子,见了这舱室中的布置,两个女子分开几尺各自在左右立定准备和陈哲见礼。
陈哲趁着这两人在门口推让的功夫,细细观察了一番两人人的模样,左手边的女子柳眉杏眼,中庭略长,长了一张清秀端庄颇为大气的鹅蛋脸,神情中也富有衙门官吏的堂皇气质,看起来约莫三十多岁的年纪,陈哲心中猜度,这位应当是某位堂官身边积年的老记室之流,说不定还有个属吏的私授官身,否则怕是难养出这般官气。
右手边这女人则是二十出头正当年,一张宜喜宜嗔的圆脸,五官亦是甜美可人,娇俏出众,只是神情之中流露的气质却又颇有几分成熟,陈哲估摸着这位就算年纪不大,也多半在江湖中历练过几年的。
让陈哲颇为在意的,则是这姑娘的打扮:一身外长内短,与适才的花魁杜欣欣近似,内穿一件斜襟短褂配着条才到膝头的纱裙,料子也只比杜欣欣身上那身厚点有限,外披则是同款花式的粉紫底碎金大袖衫。
两人站定之后,先后拜倒在地。
左手边那少妇先行道:“妾身乃是扬南省提刑按察使司佥事蒋芸,这几日正留驻在这梅江边督办水匪之事,听闻都尉击毙了大股水匪,特来拜见。”右手边的姑娘等蒋芸说道,方才接着开口道:“奴家是承金道刑狱司的许暖清,也是收了消息赶来见大人的。”
陈哲点点头,所谓刑狱司,便是六扇门在官面上的称呼,许暖儿不止自称刑狱司来人,身上的内功气行也是琉璃湖的路数。
陈哲以神识看她,十二常脉俱通,奇经八脉当中阴维阳维气道还有些不稳,不过冲脉上已开了两个穴道,这模样正是初登先天九段的情况,以她这年纪,也算得上是个高手了。
六扇门中的琉璃湖弟子自然是自己人中的自己人,陈哲给了许暖清一个眼色,先转向蒋芸:“蒋佥事可是代刘廉访而来?”
蒋芸点点头,微笑道:“不止于此,妾身这几日本就在江上巡视,专等都尉仪仗。没想到都尉轻车简从,竟借了关家的船,还好遇到了这些不开眼的水匪生事,要不然妾身还得追去承天府。”
陈哲眉头一挑,自己南下江南的行程并未告知官府,除了己方在江南这边主事的金磬儿和关家之外,他只告知过另外一方:“蒋佥事可是苗家人?”蒋芸一脸正色道:“都尉这般问法可不合礼制,不过妾身母家确实是苗家。”陈哲并未在意蒋芸的郑重神色,依旧带着些许轻挑笑意继续问道:“那蒋佥事终究是代表苗家呢还是代表刘廉访?”
蒋芸跪坐在地上,双目却是不卑不亢地坦然直视着陈哲,只是盯了陈哲片刻之后,这女人嘴角突然勾起笑意,同陈哲一样,语气中带上了两份轻挑:“都有一些,不过妾身且寄身这按察司,亦是听了我那老娘的指派,都尉出身朝堂,自当知道这佥事是怎么回事,若是都尉身边有位置,妾身就去刑狱司做佥事亦无不可。”
佥事在前朝乃是不定员的各地方衙门事务官的名头,到了今朝,地位又有下降,盖因这佥事如今并非是衙门定编,只是个衙门主官私授的杂流,不过是个吏员头目罢了。
这蒋芸的言辞相当大胆,想来她在苗家也颇受重用,这番话分明就是表明,苗家现如今正与袁党合作,但若陈哲出价合适,跳转到陈党为六扇门办事亦无不可。
能说出这种话,这蒋芸要么在苗家位分极高,要么便是她颇受苗家主事之人的信重。
想通这一点,陈哲的目光不由得又在蒋芸的脸上身上扫视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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