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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涛雪狮子”是舒意浓的爱马,生得奇伟雄壮,较寻常健马还高半个头,浑身雪白,其上有形似浪花、又像石狮螺髻的浅褐鹿毛,夸称日行百里,极是神骏,与高挑的舒意浓十分合衬。
“银剑狮驹,男装绝色”八字考语,最常被拿来指称这位天霄城的少城主。
舒意浓宝爱雪狮子,只在熟悉的自家地盘里驰骋,出外征战舍不得带上,以免地形陌生,伤了腿脚。用于夜骑,这是破天荒头一遭。
她忍痛上鞍,像惩罚自己似的,忽见城外不远处的缓丘之上,一抹熟悉身影回头相望,竟是赵阿根。
“等等……别跑!给我站住!”
回过神时,舒意浓已于月下纵马狂奔,点齐的十名护卫有的不及上马,又或追出片刻,就被神骏的惊涛雪狮子远远甩开;奔出数里,只剩女郎一骑绝尘,苦苦追赶施展轻功、几度没于地平线彼端的身影。
舒意浓的思绪还转不过来。
赵阿根为何像等她似的,出现在卫城外,又是用了什么法子,跑得比惊涛雪狮子快……一切无不荒谬透顶,舒意浓却无法停下,遑论掉头。
在这儿截住赵阿根,他就不会被假七玄盟杀掉了——意识到这个念头时,女郎几乎仰天狂笑起来,狠狠掐了把腿心里那重又渗血的破瓜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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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冥恶佛在树林里奔行着,跨步甩手的姿态十分怪异,彷佛顶着迎神赛会时那种特制的巨型竹笼傀儡,但世上恐无如此神速的傀儡笼偶。
事实上,他这身行头的确与笼偶相去不远:置于肩上的金色脖颈和面孔,只是一顶帽子也似的假首,挂在胸口的髑髅项链,其实是为了遮掩外视用的觇孔;双脚踩的高跷,以及握于双掌的假手,除营造魁梧的假象,更是将真身藏于甲中的障眼法,哪怕是被开碑手一类的重手法击中,也伤不了他。
而藏在其中的南冥恶佛本人,乃外门横练的高手,肉身练如甲胄一般,更有一身怪力,才能顶着这身行头平履如夷,视之直若无物。
方骸血那头白眼狼纵使嚣狂,倒也不敢太轻视他,攻打浮鼎山庄时特别派恶佛为先锋,在诛杀西宫川人一事上建立功劳。
今晚若能将小子梅少昆擒住,则又是大功一件——
金身红袍僧停下脚步。
前方的空地里,插满长短粗细不一的树枝,列成半环屏风状,居间一名肤色如铁、袒露出嶙峋胸膛的老者,白须白发白麻衣,芦花草履逍遥巾,垂落的额发看似沧桑,桀骜不驯的斜睨神态却比方骸血那小子更乖张,就差额间未刺上“老流氓”三字。
金身怪僧虽有“开口杀人”的人设,毕竟正赶时间,荒野间又无旁人,没好气地重重一哼:“来者何人,敢阻南冥恶——”谁知老人一口浓痰唾上金面,快到他来不及闪避。
能飞两丈余的痰怕不是生了翅膀,恶佛暗自凛起,潜运护身硬功,沉声喝道:“我南冥——”啪的一声,一物重重摔上恶佛的胸膛——其实是觇孔附近——上,劲力之沉,几将他掀翻在地!
南冥恶佛伸出假手一抹,涂得满掌黑褐,夹杂着嚼烂的草屑,居然是坨牛屎。
“我南——呃啊!”这回他开口便往旁横跳,谁知第二坨牛屎不偏不倚扔进觇孔,虽说牛粪并无恶臭,但来人的手劲却沉得不可思议,恶佛及时闭上眼,仍似被无数细碎弹子打中眼皮,痛得满地打滚。
蓦地一脚踩凹甲笼,陷落的厚甲铁钳般夹住他脑袋,踏于其上的芦花履持续往下,彷佛踩的是纸灯笼,桀骜不驯的嘶哑嗓音钻进耳朵,老人哼笑:“别提那个万儿,你丫的不配!至于老夫的名字,你觉得你配不配听?”
鬼王阴宿冥并未往山岭间搜寻梅少昆,而是往人多处去。
玄圃山外围最繁华的河港黄风渡眼看已在眼前,灯火还算热闹,但这镇外道路边上的分茶铺子,分明悬着喜气的大红灯笼,里外却无行人或伙计,只一名戴花脸纸面、身穿绿袍,判官模样的怪人横剑桌顶,似在等人。
高冠白面的九幽十类之主也算老江湖了,明白“拦路无善类”的道理,一剔尖细弯长的尾指指甲,正欲掉头,绿袍怪人却突然开了口。
“你识不识得这把剑?”嗓音很难说是尖亢或低沉,不男不女,十分怪异。
“不识。”鬼王翘指拱手。“告辞。”
“且慢。”绿袍人道:“你该认识。因为九幽十类玄冥之主,决计不能不认识降魔青钢剑。你想活着认识它,还是死了再认识?”
玄帝神君寒掌击出,《雪花神掌》的寒阴真气以双掌为中心,瞬间封住他身前约七尺宽的双叠同心圆,满拟能迫退来人;剑芒一闪,剧痛钻心,左掌掌心竟被一柄蜂尾针似的锐剑洞穿,牢牢钉在树干上。
雪花神掌的寒劲连剑带树一并冻住,包括被钉住的手掌至肘,无不覆了层晶莹白霜,但毕竟动弹不得,料不到敌人会牺牲佩剑,换他一条左臂,张冲自知今日吃了大亏,恨道:“你是何人,敢与七玄盟主座下的玄帝神君为敌?”
“妾身有一事不明,特来请教道长,请道长为妾身指点迷津。”
树影之中,曼步行出一名黑袍丽人,容颜清丽温雅,气质谈吐无不出众,身段却是玲珑浮凸,瞧得道人两眼发直。
妇人髻裹垂背乌纱,横簪荆钗,颇有几份在家持戒的女冠模样,若非衣作乌玄,活脱脱便是自图画中走出来的观世音菩萨。
黑袍道人与她交手数合,感其身法快绝,出剑毒辣如惊雷飞电,眨眼之间即险象环生,不及看清身形容貌,只知是名女子,恐身着夜行劲装一类,岂料是这般温婉动人、言笑晏晏的尤物,不由得色授魂消。
“你……夫人要问什么?”明知对方绝非善类,但剧痛的掌心毕竟不能尽掩色心,黑袍道人咬着牙哼笑,一时间忘了应该要尽速脱身。
妇人笑道:“是这样。道长若是五帝窟的玄帝神君,那妾身又是何人?我当了黑岛二十几年的家,今日始知我非我,望道长有以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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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阿根最终是甩开了惊涛雪狮子,但忒快的脚程只能是直线冲刺,断不能迂回弯绕,舒意浓抱着一线希望径往前去,停驾于缓丘间的一处林子之前。
这里到底是哪里,她已然认不出,但以雪狮子的脚程推估,不到两刻的放蹄奔驰,应还在玄圃山的范围内,少城主毕竟没踏遍领内各处,夜里地景难辨,不识也属正常。
林中炬焰闪动,却悄然无声,远观不易判断有多少人。
理性告诉舒意浓:赵阿根是故意引她来此,应提防有诈,仗有惊涛雪狮子傍身,速速离去才是上策,不宜孤身犯险。
但他还能怎么伤害我呢?
女郎凄苦一笑,赌气似的将雪狮子留在林外,提着银剑走入林中。
不系缰是唯恐敌人欲抓捕爱驹,让它还有逃跑的机会,惊涛雪狮子通灵知性,舒意浓撮唇为哨,便能召唤它来,放任自行总比绑死了好。
林间有片空地,周围遍插长柄火炬,居间拉起了遮风的帷幕,置着一张髹金雕饰的虎皮交椅,交椅前铺着长长的猩红绒毡,一路延伸到林道上,舒意浓其实是踩着红毡走进空地的,毡下的泥土地面十分平坦,踩不到半点碎石异物,显经悉心布置。
王侯围猎的小憩之地,约莫便是这等排场。
赵阿根单手负后,静立在红毡铺道的尽头,低头抚摩着虎皮交椅的扶手,嘴巴歙动着。
舒意浓不通唇语,也听不见他的声音,但不知为何,她就是知道他正叨念着“这也太夸张了”、“哪来忒铺张的物事”之类,有点小气巴拉,却充满生活感的抱怨。
她咬着唇,不让泪水涌进眼眶。
母亲死时她没哭,第一次杀人、从战场生还也没哭,舒意浓希望自己的眼泪在很久以前便已流干,但似乎并不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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