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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轻咳了一声掩饰,回身去车上拿来早餐:“先吃点东西吧,等会儿我陪你去医院看看余濯。”
满满的两个塑料袋,郑淮明拎着不方便开门,方宜顺手去接。指尖不小心相触,他的手凉得透骨,明明已经开春,即使是早上也不该这样冷。
方宜下意识地看向郑淮明,他除了面色略有苍白,唇角还带着笑,没有任何的异样。
将早餐提进屋里,一一搁到桌上。豆浆,粢饭团,小笼,包子,还有碧海特色的鱼肉煎饺、蟹黄生煎。
方宜昨晚随便应付了几口,此时才感到饿,拿起豆浆喝了一口。
毫无防备下,冰冷的液体入喉,她被凉得激了一下。伸手试了试温度,方宜才现不只是豆浆,所有食物都是冰凉的——
她微微皱眉,他说他刚到,买的早饭却都已经冷透了。细看,煎饺和包子上的水蒸气反流下来,已经将面皮泡得软了。
郑淮明微怔,显然才意识到这一点。他连忙起身:“天冷就是凉得快,我重新去买。”
“不用了。”方宜拦住他,“我去热一下就好了。”
他向来是个很细心的人,连同今早生的一切,让她莫名地心里有些没底。
两人去碧海医院的路上,天色已经大亮,但始终雾气弥漫。
清晨探望的人很少,住院部走廊上空荡荡的,电梯门刚一打开,方宜却听到走廊另一(pueF)端隐隐传来一阵喊叫声。这一层少说有二十几间病房,但她心下一紧,朝病房跑去。
男人的怒骂声越来越响,伴随着摔砸物品的声音。
方宜冲进病房,只见床尾狭窄的空隙间,余伟青筋暴起,抡起左臂朝余濯脸上打去,被逼到窗台边角的少年丝毫不挡,脸上尽是绝望,生生挨下这重重一击,脸颊瞬间叠上一层青紫。
“你烧为什么不能自己去学校!要不是你,你妈现在会躺在太平间吗!”余伟泪水纵横,嘶吼道。
余濯满身是伤,跪在角落弓起身子拼命地摇头,眼里难掩恐惧和内疚。
“你拿什么还你妈!”余伟拉了半辈子渔船,只单手就一把揪住他虚弱的身子,另一手抡起板凳,砸向余濯,“我们家被你毁了!”
远远透过廊窗看见这一幕,方宜心里“咯噔”一声,撞开门冲进去。这一下如果砸到余濯头上,那好好的人也要进手术室了!
“他会被你打死的!”方宜顾不上自己力量微小,奋不顾身地抬手阻拦。但余伟的力气哪是她能比的,只抓到凳子一角,随着余伟的动作,方宜也失去平衡被带倒——
板凳落下的一瞬,身后一只手臂用力地将其挡开。余伟目眦欲裂,被拽得一踉跄,板凳脱了手,“哐当”几声重重砸在地板上。
郑淮明一把稳稳地扶住方宜,将她拉到自己身后。
然而,余伟抓住余濯领子的手也错了力道,猛地往前一推。少年因惯性后退几步,整个人撞在了窗台上,忍不住出一声痛吟。
余伟瞥了一眼背身倒在地上的儿子,他喘着粗气,满脸涨红。只一夜,这位父亲的头全都花白了,整个人像苍老了十岁。
他双目通红,整个人不住地抖,深深地看了一眼进屋的两个人,转身摔门而去。
“余濯!”方宜扑过去想将余濯扶起,却现他捂着额角的手一片殷红,指缝中有鲜血流下。
她惊魂未定,本能地回头求助:“郑淮明,他——”
“我来。”郑淮明上前一步蹲下,动作稳重却轻柔地移开余濯的手,检查伤口,“没有大碍,把他先扶到床上。”
雪白的床单被血染得斑驳,余濯蜷缩在床上瑟瑟抖。他还着烧,满脸是被打得淤紫,额角一片触目惊心的伤。
刚刚被揍时一滴泪未流的少年,此时却泪流满面。他哭得嚎啕,鼻涕和眼泪糊了一脸,抬手抓住了郑淮明的衣角:“郑医生……求求你,救救我妹妹吧,求求你!我拿我的命换她,只要能就她!”
他不懂得心外科的医生治不了妹妹的病,只知道面前的人是他脑海中最强大的医生。
郑淮明眼神微暗,正在处理伤口的手一抖,做了千百次熟悉的动作竟一下子失了轻重。余濯痛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手却依旧紧攥着那一角,像溺水的人抓住唯一的浮木。
方宜心痛,才短短一夜,那个意气风的少年已经被悔恨折磨得不成人样……
余濯透亮的眼里饱含泪水,嘶哑地乞求道:“郑医生,我知道你很厉害,你是北川来的医生,求求你……我什么都愿意……”
然而,郑淮明什么都没有说。他神色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温柔,却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轻声道:“先不要动,我去急诊拿药。”
衣角从少年手中抽离、滑落。
余濯的手指在空中微蜷,什么都没有抓到。
方宜连忙上前,一把握住他落空的手,用自己的温暖填满。她抬眼,却只看到郑淮明大步走出病房的背影。
“没事的,会没事的……”她顾不得其他,尽力安抚着失魂落魄的少年,喃喃道,“郑医生会救你妹妹的,他一定会的……”
可方宜自己内心却是一片空落落的,那种不安和悲凉又一次在胸腔中蔓延。
她认识郑淮明那么多年,决不相信他温柔的外表下只有一副冷漠的空壳。可近日的他,愈让方宜感到若即若离,仿佛这个男人只是虚空的影子,让她恨不得紧紧地抓住他,用真实的触感来确认他真的存在,好像一松手下一秒就会消失。
一分一秒过去,碧海医院那么小,郑淮明始终没有回来。
十分钟后,一名年轻的男医生端着药盘走进来。
“郑淮明呢?”方宜心头一空,急切问道。
“郑主任说临时有事出去了,让我过来,他没和你说吗?”医生放下药盘,利落地为余濯处理伤口,并为他输上液,“郑主任说多加一针镇定,没问题吧?”
方宜垂下眼帘,望着满地未清理的血迹,房里的空气好似都随着这句话溜走,变得闷滞、污浊。她心中竟没有惊讶,好似已经料到了他不会回来,只余下淡淡的、如晨雾一般的迷茫。
病房实在狭窄,方宜退到走廊的角落,拨出了一通电话。
嘟嘟——
意料之外的,郑淮明立刻就接了。
“我正要给你打电话……”他的声音低沉暗哑,“对不起,我刚刚接到电话,有事要抓紧回一趟北川。”
可她太了解他,一听就是借口,连装都不装得像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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