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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老板提着灯笼追到门口,见金冠正踩着木凳往骡车辕上绑棉帘子。车厢角落的铜手炉还是去年林多福用破香炉改的,此刻幽幽冒着松枝香。赵毅与徐道载互相搀着钻进另一辆骡车,车帘落下时,徐道载怀里掉出半块考场里没吃完的硬饼。
星宝迷迷糊糊攥着孟鹤云沾着墨的衣襟,腕间红绳缠着的铃铛叮咚作响,缠住了他一缕棉丝。
林多福见了,解着缠在孟鹤云棉袍上的红绳,忽然瞥见他袖口渗出的墨痕,想起三日前送考时,自己故意把洗笔水染在他中衣上的玩笑。
“明日该去寺里还愿了。”林多福笑着解开了缠着的线头。
孟鹤云把星宝的虎头鞋贴在自己温热的腹部捂着,“我同你一起去。”
骡车转过鼓楼时,车辕挂的纸灯笼被风吹得忽明忽暗。池老板立在酒楼台阶上,看车尾绑着的竹编考篮随颠簸轻轻摇晃——那还是孟鹤云院试时用旧的,藤条断口处缠着细麻绳。
后厨飘来熬高汤的香气,跑堂阿贵突然指着雪地惊呼:“掌柜的,您快看!”
月光正照在那半截红烛凝成的蜡泪上,冻成的梅花旁躺着颗松子糖——定是星宝偷藏的点心
从骡车缝里漏出来的。池老板笑着抬脚要踩,终究没忍心,任那点甜香慢慢融进雪里。
三日后,放榜。
孟鹤云高中榜首。
赵毅、徐道载亦榜上有名。
众人上京
林山县官道扬起细碎雪尘,孟二鞭梢轻点马背,枣红马喷着白雾小跑起来。周大娘子怀里紧抱着官府文书,掌心沁出的汗渍洇湿了烫金喜报边缘。成婚半年有余,她头一回见自家夫君这般心急火燎——晨雾未散就套车出门,车辕上还绑着半袋没来得及喂完的马料。
“驾!”孟二甩了个响鞭,青布棉帘被疾风吹得鼓胀,露出车窗外掠过的熟悉景致:溪边洗衣石上结着薄冰,竹林梢头压着新雪,村口那株老槐树杈间还挂着去年星宝百日宴时残留的红绸。周大娘子摸了摸腰间的福字荷包,那是林多福亲手绣的,针脚细密得能看见月光般的银丝。
孟家村东头忽然炸开串鞭炮,惊飞了檐角寒鸦。孟二远远望见自家青砖门楼前围满了人,刘氏踮着脚朝官道张望,鬓角银发在晨光里泛着霜色。车未停稳,孟二就被虎头和沙子架着下了车,周大娘子抱着喜报挤过人群,听见王氏尖声喊着:“咱们县君送来的绸缎都堆成山了!”
姚氏听着尴尬,忙拉住王氏:“娘,你别这么喊,丢人。”
“田子媳妇,这是喜事,不丢人!”七伯红光满面地说。
“正是正是!”
村人们开心附和着,这个年大家在林多福的帮助下,熬过了洪灾、蝗灾,还一起种药行商,家家都十分富足,这会儿也都不小心眼,真心实意为孟鹤云高兴。
正堂八仙桌上,烫金喜报在烛火下泛着红光。孟石用袖口反复擦拭老花镜,颤巍巍念道:“第一名孟鹤云,第三十六名徐道载,第四十二名赵毅”话音未落,外头突然传来骡车铃铛响,池老板的山羊胡子上沾着雪粒闯进来:“孟老丈人,京里捎信来了!”
池老板取了车辕上绑着的竹箱里,除了孟鹤云的考篮,还有半罐林多福留下的玫瑰酱——那是给金三娘捎的,罐子底压着张字条:“庄子里的温泉水已通,冬日种的黄瓜能卖个好价钱。”他又高声喊:“哪位是大嫂子,成琼丫头给您带了信。”
信?
大丫会写信了?
姚氏激动得脸红,忙挤进去:“我是她娘,信,给我,给我就行。”
池老板,笑呵呵地递过去,还夸了好一通。
金冠紧随其后,少年人褪去稚气的眉梢还凝着赶路的疲惫。他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半块冻得发硬的枣花糕:“县君让我带给你的,府城里买的。回头热锅蒸过,格外松软好吃。”
周大娘子接过点心,受宠若惊地忙道:“嫂子,有心了。”
“鹤云他们没回村?”刘氏终于缓过神来,攥着喜报的手微微发抖。
池老板从袖中摸出封信,火漆印上隐约可见“福云”二字:“三位爷怕误了春闱,考完就直接上京了。四少爷呢?”
刘氏抹了抹眼睛,笑着回答:“前几日老三就提早回来了,说是多福让他来接小四。看来,铁子媳妇是早算到老大要高中的。”
“孟解元自然是有这个实力。”池老板恭维道,“想来,三少爷、四少爷,这会儿也和孟解元等人碰面了,林县君可是说着,让孟三少爷,开京城第一家福云茶寮。”
他特意加重了“茶寮”二字,目光扫过堂屋梁上新挂的鎏金匾额——那是林多福请胡子复教授题的“耕读传家”。
“老大家的,这是咱们云哥儿的喜报?”
孟爷爷柱着枣木拐杖摸进来。老人浑浊的眼球映着日光。
孟收经历过一次孟鹤云中秀才,心情比第一次总算冷静了些,他颤颤巍巍,小心翼翼接过喜报,手指反复摩挲喜报边缘,烫金纹路在日光下泛着涟漪:“好,好,好”
枯瘦的手指在喜报上反复游走:“云哥儿的字比县太爷的告示还工整”
老刘氏也被搀扶着出来,她腰间艾草香囊换成了林多福新送的茉莉香包,闻到喜报上的墨香突然老泪纵横:“咱们孟家,出了举人老爷了”
堂屋门帘突然被掀开,孟海裹着一身风雪闯进来,他裤脚结着冰碴,棉袄上还沾着给牲口铡草的草屑。这个年近四十的庄稼汉盯着喜报上的排在案首的“孟鹤云”三字,突然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粗糙的手掌重重拍在八仙桌上:“当年他偷我半块饼子去学堂,我还追着他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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