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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见他练过。”小侍女摇了摇头,又补一句:
“一整个人哪,就像木头。长得像,说话打瞌睡也像,闭着眼都不动。”
任凭漱玉节见多识广,也不知世上有这样一门“思见身中”的练功法。耿照在空明之境里检视记忆,日日与老胡打、与狼首聂冥途打、与老神君薛百螣打,输在哪一招上便唤出再打过,打上五十遍、一百遍,直到完全克服为止。“薜荔鬼手”八部四十路绝学自不待言,更是早晚必修的日课;若有余裕,便与木鸡叔叔比赛砍柴挥刀,重温一下父亲姊姊,以及七叔的声音形貌,还有在流影城等着自己的一大一小俩美人儿……
◇◇◇
三日转眼即过,潜行都回报:岳宸风落脚的越城浦驿馆之内,并未见得有形貌如明栈雪一般的女子。
随着三乘论法大会的时间逼近,城中管制益发严格。据说镇东将军慕容柔已抵达最近的谷城大营,似还没有进城的打算;地主东海经略使迟凤钧大人在城外的官道上设下岗亭,迎接陆续赶来的贵宾,一面为了凤跸之事忙得团团转。
倒是岳宸风没什么动静,镇日在驿馆饮酒狎戏,屋中不住传来女子的呻吟娇啼,听得人面红耳赤,左右均远远避开,不敢打扰。漱玉节忌惮他的武功城府,严令潜行都诸女只得在外围打探,以免打草惊蛇,传回的讯息均是两手、乃至第三手之后,帮助不大。
耿照夜夜在寺中搜查,次序井然、无一遗漏,终于确定明栈雪不曾回来过。连山上的上座院那厢也很平静,媚儿那丫头耗损不小,这几日间甚是安分,没敢寻什么事端。当日在阿净院剧斗之后,由漱玉节花钱摆平,后来耿照返回现场,已不见郁小娥的踪迹。
--一筹莫展。
五帝窟众人不无沮丧,因为无法预知琼飞闯下的祸有多大,唯一比死还令人难过的,便是等着死,这三天自是不好过。据说琼飞每天闹着要去杀符赤锦灭口,若非楚啸舟还在休养,只怕已联袂杀下山去。
耿照却始终相信,她一定会再来。
自从漱玉节下令移驻王舍院之后,连何君盼也搬出了阿净院,符赤锦当日是跟岳宸风一起离开的,身后受尽帝门中人的白眼,她有什么理由独自返回,还在阿净院里意外遇上了琼飞,得闻耿照能解雷丹的秘密?
可能性只有一个:符赤锦为了某种目的,也许是要拿(或藏)什么东西,又或与什么人悄悄会面,才独自来阿净院。此事漱玉节不知,岳宸风也不知,所以她才无法将情报泄漏出去。这三天的风平浪静,恰恰就是证明。
若符赤锦要保守的是某样东西,就未必会再回来;若她那天是来见一个人,很可能有再来的必要。
耿照的猜测果然成真。
隔天下午,一辆骡车停在阿净院门前,一名体态丰腴、头戴帷笠的白衣少妇掀帘下车,随着接待的小尼姑碎步而入,似与寻常的女香客并无不同。
但耿照既有过目不忘的奇能,遥见那少妇乳沃臀肥,却有一把曲线深陷的细圆葫腰,走起路来款摆生姿,探出袖口的一双柔荑如覆奶蜜,酥红处都成了细润的粉橘色泽,确是符赤锦无疑,一路悄悄尾行,跟来僻静处的一间小小客房。
比之五帝窟众人的居处,这里算是十分的简陋寒酸,斗室不过比两榻夹角略大一些,一张板桌一条凳,别的家生也放不下了。符赤锦平素爱穿红衣,此番变装前来,意在掩人耳目;耿照不敢太过接近,以免被她察觉,远远伏在房顶,由墙顶的镂窗望入。
只见符赤锦偷偷塞了一锭银子,打发小尼姑走,掩上房门之后,原本慵懒如猫的动作忽变得敏捷起来,快手快脚地翻动榻上的垫褥,又挪开桌椅细查其下,终于在墙角的砖缝中,以发簪尖端挑出一团灰白物事,似是纸捻一类。
符赤锦打开观视,片刻又将纸笺折起来,塞入缠腰的内袋里。
她一打开房门,正要离开,忽听“劈啪”一声劲响,檐上突出的覆瓦被鞭梢抽成一蓬碎粉,迎风洒落。符赤锦举袖挥开,向后跃入门中,以防鳞皮响尾鞭忽施偷袭,仰头怒道:“冷北海!别偷偷摸摸像个孙子,给姑奶奶滚出来!”
语声未落,长廊两边、小院四面黑压压地冒出人影,竟已将她团团包围。
符赤锦心中微凛,面上却泛起一丝蔑笑,扬声道:“怎地,人多欺负人少么?漱玉节!别净叫你的鹰犬爪牙来耀武扬威,自个儿却老躲在暗处,不丢人么?”冷北海收卷长鞭,从房顶一跃而下,冷冷说道:
“我当你是五岛血裔、宗苗之后,喊你一声“符姑娘”,料想人各有志,有的骨头硬、有的骨头软,半点也勉强不得。谁知你将琼……少宗主卖给了岳宸风,自甘下流,令人不齿!”
符赤锦蛾眉一挑,怒道:“你胡说什么!我几时将漱家丫头卖了?”厉声道:
“漱玉节,你出来!把话给我说个清楚!”
众人忽然静了下来,廊间人流向两旁分开,漱玉节扶剑袅袅而出,雪靥惨白,神情十分凝重。符赤锦原本恶狠狠瞪着众人,丝毫不让,一见她的神情,不由得微怔,蹙眉道:“你家丫头……真出事了?”众人听得恼怒,又叫嚷起来。
漱玉节素手微扬,止住骚乱,眸子直勾勾地望着她,咬牙一字、一字说道:“你跟岳……说了什么?”
符赤锦冷笑:“闺房里的取乐调笑,漱大宗主也有兴趣么?”见她神色不善,片刻才收起了蔑态,冷面道:“你若是担心小和尚之事,我什么都没说。信口无凭,何必给自己找麻烦?”
漱玉节面无表情地看了她半晌,点头道:“好。”把手一挥:“让她走。”
“宗主三思!”
“万万不可!”
“绑了这婊子,去换少宗主回来!”
“够了!”漱玉节提运真气一喝,震得檐瓦格颤,在场几十人的叫嚷全让她压了下来。帝窟众人难得见她显露武功,不觉一愣,四周顿时鸦雀无声。“你回去罢。这没你的事了。”纱袂翩转,鸾钗细颤,掉头便要离去。
“慢!”符赤锦喝道:“把话说清楚再走。岳宸风大清早便出城去了,说要往谷城大营见镇东将军,随行的还有将军幕府派来的使者。我离开驿馆的时候,他人都没回,要如何抓走你的女儿?”
漱玉节眼角一乜,却未回头,寒声道:“随我来。”也不管她答不答应,径自交错长腿,迈着细碎的莲步前行;所经之处,众人无不让出道来。符赤锦犹豫片刻,率性地尾随而去,无视于周遭亟欲喷火的憎恨目光,面带冷笑、夷然无惧,一路始终昂首挺胸。
漱玉节领她来到王舍院中,把众人都留在精舍外。
后进的一间雅房之中,但见一人躺在榻上,死活不知,全身衣发俱湿,仿佛刚从水中捞起;饶是如此,仍染得垫褥上一片血污,憷目惊心。那人和衣扎着白布,数名潜行都卫绕床奔走,捧水的捧水、拧布的拧布,忙成一团。
薛百螣一掌抵着那人背心,显是为他度入真气,正到了紧要之处,头顶冒出缕缕白烟。
符赤锦打量了那人几眼,蓦地惊呼:“楚啸舟!”更骇人的是:他一条左膀齐肩而断,扎紧伤处的白色巾布早被鲜血染得黑红一片,兀自汩出点点腻滑,也不知用上多少宝贵的“蛇蓝封冻霜”,出血的状况却依然没有好转。
--断面平滑如镜,伤口却极难止血,正是岳家名刀赤乌角的特征。
(果然是他!)
符赤锦忽然想起了什么,目光四下巡梭,只见平时楚啸舟佩在腰间的那柄单刀还在,被随意搁置在榻边一角,兴许是急救裹伤之际,不知谁解下一扔,以免挡路,但另一柄刀却不见踪影--
“食尘呢?”她面色一沉,森然道:“刀到哪儿去了?”
漱玉节面无表情,轻轻击掌,一名垂手侍立的黑衣女郎应声上前。“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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