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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寂寥,沈缘腿弯跪得僵硬麻木,他扶着桌子慢慢站起来,微微挪动着步子拎壶给自己倒了杯凉茶,仰头一口饮下去,冰冷的茶水淹没喉咙,顺着脖子一直流到心口里去,冻得他浑身发颤,却依旧盖不过那道伤痕之上层层冰霜。
不知从何时开始,一点点的失望慢慢聚集,逐渐化为无可挽回的彻底绝望。
他那么一点儿希冀,轻易被敲碎成齑粉。
沈缘后悔自己伸出去的那只手,如果他不再对昔日浓厚之情谊再抱有任何希望,那么面对那只朝他伸过来的手,即使面前是养了他快二十年的师尊,他也应该毫不犹豫地拍开他的手,凭着自己一人,在师尊的面前站起来。
你该要自己站起来了。
沈缘侧卧在冰凉的被衾里,轻轻地叹了口气,他捉紧了被子的一角,将自己整个肩膀完全盖住,却依旧抵挡不住因身弱而无法抵御的寒气,即使念决也无济于事。
这是他自己选择的,绝对不能去怪谁。
沈缘忍不住翻了个身,杂乱的思绪将他紧紧缠绕着,大夜早已过半,他却依旧清醒,脑海中的回忆犹如画卷一般徐徐展开,那些模糊却快乐的日子早已经淹没到了时光的洪流里。
他九岁时,身体尚还处在一种十分艰难的境地,若非是那些灵丹妙药堪堪吊着他的命,他恐怕就要在那个发高热的夜晚一命呜呼了。
沈缘真真是个药罐子,各类各样补身体的药,他吃得只多不少,从漫长噩梦中惊醒时,在床边看见的第一个人便是林鹤延,师尊握着他的手腕,正在给他传输着真气,那股暖意,沈缘到现在还记得。
孟师叔说:“你病成那样,你师尊担忧得要命,守在你身边一夜没敢合眼。”
萧师叔对他说:“这万剑宗上下,你师尊是最疼你的,向来炼药堂中的上品丹药,都是要够了你的份儿才给别人,你往后可千万要康健些,时刻注意着身子才行。”
厉师叔不爱说话,在他病好了的第二天,端着盒子为他送来一整盒的护身符令,一个一个地讲给他听,教导他应该如何去用。
沈缘犹然记得,当时他问:“这是师叔为我画的吗?”
厉城扬罕见地笑了:“这么久了,小缘还不晓得我不擅符令啊?”他话锋一转道:“这是你师尊画的,我们想插手帮帮他,你师尊也不准。”
后来他的病大好,终于可以暂时脱离那些苦涩的药水下床肆意行走了,师尊那时每日都抽出时间来看他,次次来都不空手,看着他面色转好,林鹤延说了一句话。
“你该要自己站起来了。”
这句话中有为师之严苛,亦有为父之疼惜,师尊握着他的手传输真气时,那种真心实意的疼爱绝对做不得假,沈缘记这句话记了很多年,这短短几个字,在他的心尖刻上了烙印。
“师尊方才,或许是要说这句话的。”
沈缘仰头漫无目的地乱想——师尊收回手的时候,他该说这句话的,叫他自己站起来,像当年那样,可如此这般,沈缘却再也不能复刻师尊当年那句话中蕴含的所有宠溺疼惜的意味,留下的只是生疏和严苛。
林鹤延没说。
可沈缘已经在心里为他补上了。
……
……
万剑宗内门弟子需在卯时三刻前起身,前往论剑坛一同修一个时辰的剑方才能去用早饭,宗门内一直以来除林鹤延之外,属厉城扬剑法最好,故而这桩任务便落到了他的头上,他日日不落地看管这些弟子修习剑法,偶有遇见天赋极佳的弟子,兴致起时便会强硬要求对方试剑。
虽名为试剑,可厉城扬指导弟子时却丝毫不徇私,对上任何一个人,哪怕他看上的只是一个年纪尚轻略有几分天资的后辈,出手也毫不留情,直到将人练得筋疲力尽才会停手,他虽不善言辞,可在训诫弟子这方面,像是开了灵通,字字珠玑,将人骂得抬不起头来。
万剑宗弟子之间流传着一句俗语——厉城扬,阎罗王。
这句话一点儿也没错。
今日被阎罗王选上台去试剑的是闻修决,他持树枝与闻修决浅浅过了几招,却发觉这人是实实在在的天资卓越,那些比他年纪还大的弟子未练熟的剑法,闻修决却使得炉火纯青,姿态坦荡,丝毫不落下风。
再这般下去,他手里的树枝恐怕要保不住。
“厉师叔!”一道温润清朗的声音从论剑坛下传上来,台上两人同时收了身法,厉城扬将那根树枝随手扔到台下,看见来人时禁不住担忧地蹙起了眉。
“师叔,”沈缘一身白衣翩然,笑着劝阻道:“修决年纪尚小,剑术不精,还请点到为止吧!”
青年自台上一跃而下,来到沈缘的身旁,伸手娴熟地搭了搭小侄儿的脉络:“小缘怎么来这里?你伤好了么?”
沈缘点点头:“已经好多了。”
厉城扬细心地摸着他的脉,闻言斥道:“你的伤要精细养着才行,这才几天就出门乱逛了?别说你不心疼自己,你瞧那日你诸位师叔,有哪个不把你挂在心尖儿上的?”
沈缘垂眸抿了抿唇,复又抬起一双清冽似月的眼睛道:“我知晓师叔们都疼我的,可说到底来,师弟都在修剑,我身弱便更不能懈怠了,稍练一练总是好的。”
厉城扬便问他:“敕风卷修到第几重了?”
沈缘握着剑摇了摇头:“只看了剑解和释义,还没来得及练剑,故而才来此,想请教一下已经学了敕风卷的诸位师弟。”
一道声音插入进来:“师兄,修决可以教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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