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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许缁衣的说法,她师父一接获羽羊神的蜡丸密信,便赶来东溪镇,许缁衣对此似习以为常,随后启程沿途打点,但毕竟是晚着一步。
她在杜妆怜于根潭落脚的客栈上房里,发现师父留下的记号,猜测是让自己在此等候的意思,替杜妆怜会了房钱,果然等到从无乘庵仓皇而回的师父。
杜妆怜说要觅地闭关,钻研得自怜清浅的两本秘笈,以破解天覆功的岔疾,短期内不会回断肠湖,让许缁衣安排人手监视无乘庵,也随口提到了羽羊神之事。
毕竟更荒唐的情况许缁衣也曾替她善后过,并末惊慌失措,反而推断出羽羊神必不会放过无乘庵诸人,无奈不及提醒杜妆怜,索性连叩几家脚店驿栈之门,雇车径往此间等候,赌一赌众姝的运气,对自己也算有个交待,稍稍减轻些”袖手旁观“的心理负担。
莫婷心想:“她连天覆功和羽羊神之事都知晓,看来杜妆怜的确信任她。“觉此事极不寻常。
她说不上认识杜妆怜,依其无情利己的性子推断,绝难信人,也不像守不住秘密。
许缁衣年纪与己相若,人自然是极聪明的,但言行间显露出某种不够世故的少女气息,显在侍奉杜妆怜一事上游刃有余,并没有过多的压力和隐忍,故能保有一丝天真。
这样的性子,决计不会是共享秘密的合适对象,不管怎么想,杜妆怜都没有让她涉入如此之深的必要,除非水月停轩如血甲门般,也被邪恶的思想所毒化,然而这又与许缁衣连夜救人的善心义举相扞格。
“……原来如此。“怜清浅听完少女自述,似笑非笑回望:“所以,你是打算把我们悄悄送走,然后嫁祸给羽羊神么?”莫婷闻言一凛。
这……就像是血甲门的思路了,邪魔外道。
而许缁衣为之语塞,活像头噎着的松鼠,粉颊涨红,瞠大美眸的模样意外地讨人喜欢,储之沁差点憋不住笑。
大概是用心被叫破,许缁衣也不装了,一瞥天色微露焦躁,仙纶急吐,又快又脆的语声另有一番动人心魄处:“诸位再不起行,也谈不上嫁不嫁祸啦,恶徒得遂所愿,却是便宜了谁?”
“如此盛情,却之不恭。”怜清浅笑道:“小姐,咱们上车罢。”众人随许缁衣来到林间,分坐三辆大车,赶到狗尾渠时天才蒙亮,码头鱼市已是熙攘杂沓。
众姝俱是花朵般的人儿,许缁衣在车里备了寻常农妇的衣裳头巾等,供众人乔装改扮;车到了狗尾渠村外,便将酬劳结与车夫,打发离开。
储之沁一瞥她给的钱囊甚是沉甸,不禁咋舌:“便是连夜发车,水月停轩也太阔气了。“许缁衣道:“那是三日的车钱连住宿。
接下来他们会分走三条路线,载满了货才回到根潭。
这几日内无论谁往根潭打听,都只能查到载货一事,等闲追不上这条线索。“储之沁恍然大悟,佩服道:“你这心眼儿也真是。“许缁衣笑而不答,连剑带鞘冲众人一拱手,豪迈的江湖应对颇不衬闺秀气质,不觉勾翘的幼嫩尾指却泄漏了一丝少女的娇俏。
“我不问诸位的去处,如此便毋须欺瞒家师,让她找羽羊神讨去。
诸位善自珍重,咱们后会无期。“怜清浅道:“我们没打算逃。令师三个月内若回水月停轩,又或于传信时透露出焦躁的意味,可让她细看明霞心卷〈决渎篇〉三至五章,同时参酌《远飏神功》的飞心诀。你记心应当不错,我说段口诀让你背熟,记得一字不漏,绝不能以你的理解转述。“附耳说了一阵。
怜姑娘并不禁旁人听取,凑近只是让许缁衣能集中精神,以免疏漏。
一旁言满霜蹙眉静听,忽露诧色,喃喃道:“原来如此!如此一来……能行……说不定真可以——“顿又陷入沉思。
“莫非怜姑娘她……藏了一手?”储之沁瞧不大明白。
“或是在这步行车载之间,她便想出了某种解决之道。“莫婷轻道:“起码是能安抚住杜妆怜,让她再安安分分练上一阵子的可行方向。“小师叔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人这么聪明真的可以吗?”莫婷笑道:“幸好怜姑娘和我们是一边的啊。“怜清浅确定许缁衣背牢了,轻拍她手背道:“从现在开始,你的生活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不是仇人上门刀头喋血的那种,艰辛处或又甚之,以你的才智绝对可以平履如夷。
若被柴米油盐压得喘不过气时,可往执夷城风花晚楼,我替你留一笔钱,你就当作是今晚的车资和谢仪罢。“许缁衣眼中掠过一丝疑惑,但终究没问出口,惦记着追兵将至,忙催众人登船。
依她的思路,”无乘庵众人被羽羊神所杀“是最好的伪装。
她师傅是鬼,羽羊神也是鬼,鬼打鬼说不清,待杜妆怜意识到众姝说不定是逃了,她们也已逃到天边海角,末必用得上那急就章的百字口诀,遑论往风花晚楼取钱。
但怜清浅是少数与她说话快若同心,毋须刻意放慢思绪体贴照应的对象,只遗憾不能多说片刻,对她在短时间内摸索出一条似模似样的解决门道,更是佩服得不得了,也就顺从地收下好意,挥手作别。
舟出狗尾渠,怜姑娘雇的是艘平底粮船,空间较蓬舟宽阔,收了重金的船老大将水手全赶到底舱或甲板去,把舱室留给众姝休息。
但登船后,梁燕贞的脸色却不怎么好看。
“要去龙庭山用不上这种船。”面对凝重气氛始终从容养神的怜清浅,似乎更激怒了梁燕贞,逼得她主动发难:“小船不是更不容易引人注目,更容易在水道间钻绕么?这船也不够快,万一——”
“我们不去龙庭山。”怜清浅毫无斡旋安抚之意,直接掀了沸水锅盖:“我们回执夷。连韭丹都被策反,迎仙观的那几个丫头也须控制起来,以免生出祸端。应付杜妆怜及那强大的黑幕,非但一着不能走错,连走慢都是致命的!所以我们不去龙庭山,须赶回风花晚楼,重整旗鼓。”她说得越冷静,梁燕贞就越静不下来,但内心深处知道怜姑娘是对的。
怜姑娘或许永不犯错,可阿雪他——”……便不去龙庭山,也能救出韩雪色。“众人闻声转头,目光全集中在莫婷身上。
莫婷却转向一旁的母亲,不容她再闪躲。
莫执一莫可奈何,干咳了两声,讷讷道:“我在龙庭山上有个眼线,若能与他联系上,或可将韩家小子弄下山来。“龙方飓色让手下做了简易的担架,两两一组,分抬顾挽松和韩雪色,余仨人散于周遭,看似警戒,其实防的始终是远远跟在后头的鹿希色。
先前言语嚣狂的顾挽松,出乎意料地一路安静,龙方替他简单包扎了左眼和身上的伤处,瞧着就像个年迈体衰的重病之人。
一行人兜兜转转,越走越僻,蓦地前头的龙方飓色拨开树丛,忽露出一幢亮着灯火的茅顶破屋,屋前的篝火堆余烬犹炽,其中一名九渊使者自角落的柴堆里拣出一根粗柴往里扔,被山风泼喇喇一刮,倏又劈劈啪啪地烧了起来。
“此间风大,还请主人屋里避风。“龙方指示手下将顾挽松抬进屋里。
那茅草屋中砌了座土炕,烧得正热,桌顶的粗陶壶烟丝袅袅,显示其中茶水犹温;从打扫干净的地面和简单家俱来看,就算本是废弃之地,也经人悉心整理,绝对是龙方预先安排好的撤退点之一,而非偶然寻至。
顾挽松坐在炕上,身上环包着温暖的被褥,边啜饮粗陶杯中的热茶,见龙方正欲退出,忽道:“把韩雪色抬进来,瞧瞧她的反应。“龙方微微颔首,行至屋外,对另两人叫道:“把人抬进来,莫教夜风吹死了他。“余人间爆出一阵蔑笑。
鹿希色坐在离篝火最远的树影底下,似乎没什么动静,但两床担架一放落,突然便有四人空出手来,恁她武功再高,也不可能同时与七人为敌。
龙方穿过屋前的空地,径往鹿希色栖身的树底走去,沿途众使者或坐或卧,有人解下护身皮甲,也有在篝火上架锅烧水、取出肉脯干米准备烹煮的,随着龙方行经无不停下动作,转过视线,在黑夜中看来宛若狼群,令人不寒而栗。
“除伤病为先,女子亦有优遇。“龙方在她身前停下脚步。
那是较女郎剑臂所能及还远了一尺有余的距离。
他看见她眼底明显的讥诮,却末动怒,露齿一笑:“你要是赏脸进来坐坐,我给你热壶酒。咱们多久没喝一杯了?”
“喝醉了好让你干我么?”鹿希色哼笑,猫儿似的小脸在阴影中看来颇有些阴鸷,超越夜色的白皙仿佛是明珠玉石一类、毫无温度的无生之物,使她那极具个性的美艳带着浓浓的妖异之感。
“得了吧龙大方,我们没这种交情。你应承我的五千两柜票交出来,我立刻走人。”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市侩了?”龙方飓色夸张地摇了摇头,一副莫可奈何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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