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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用什么法子?”那婆婆也起了好奇和比较之心,催促道,“往水里搀灰倒枯枝,这附近的花农全都用过,没有什么用处,只积雨水一条,南花就不好养种,没法像其他花一样多开几个圃,我年纪大,种不过来那么多地,一块小田倒是合适,只是从未听过除无根积水以外养南花的秘方。”
“其实不是什么秘方,古籍曾记载过,我也试过,巫岭到北方的花,一样养得活。”梁道玄笑得自信飞扬,找人买了两块新烧的木炭,当场烧红,再要来一盆山泉水,用铁签子夹住火红的烧炭,直插进冰冷的水中。
霎时滋啦声不绝于耳,水中冒出好些气泡,炭中猩红的火星也熄灭了。
“等水凉了后,用本地的山泥老土添些里面,用来养南花也未必不能成活。”做完了这些,梁道玄看向那书生,“只是我不能全然保证是否可用,但这法子的的确确是成功过,还请让我一睹花木阵容,看看是否还需其他调整。”
其实是因为南方水系流经可溶性岩石形成的溶蚀地貌后,水多酸性,一方水土就此形成,花木移植除非无根之水滋养,否则北地碱性硬水基本无法养活。用木炭激水的方式,可以轻微改变水的酸碱性,使其可用,但这些理论和自己的小实验结果,梁道玄却不打算说明。
“多谢公子。在下惶恐,唯有感激不尽。”书生已然钦敬梁道玄的慷慨相助,“公子自便观花。”
人家宝贝的花,梁道玄走过去后自然小心翼翼掀开盖着的细布,可是当看到那两株犹如巫岭雾霭般淡淡紫色的山踯躅,他却愣在当场。
这不是他从南方千辛万苦带回的那两盆预备送给姑母的花么?后被姑母借花献佛,送去给了柯家。
这花盆都是他在南方时找窑厂烧的陶盆,上面还有他的押印落款!
第3o章风里兰香(二)
再回头去看那位清秀得可怕的书生,梁道玄恍然大悟,哪有什么书生,八成是柯家小姐为方便出门扮作男儿装束。
鉴于柯家与自己同辈的孩子都已成亲,唯一一个没成亲的,那是准备和自己成亲的柯家四小姐柯云璧。
莫名巧合总有慨叹之感,梁道玄为这出其不意却又情理之中的相遇笑着摇了摇头。
“怎么,这花有什么问题?”
书生打扮的人立时紧张。
梁道玄纵然心境复杂,也不能当即跳出来挑明二人身份。只能调整心态,调头起身,笑道:“这花是产自巫岭所经宕州地界的山踯躅,颜色似雾如烟,又只在深山险峪现身,本地人都叫做山雾妖子,宕州一些羁縻寨的山族土民多将此花种在寨外,因这习性,他们便认为此花暗有隐秘藏踪保护寨子不被现之神秘力量。能在这里看见实属我的幸事。不知这位……公子是如何得来?”
“朋友所赠。”
“那一定是很重要的朋友了。”
毕竟这花他挖了三天才请回去,手掌豁开的疤痕现在仍很狰狞。
那位“书生”默然不语,似是应同此言,又像无话可说。他微微垂头,阳光落在头颈和肩际,绝妙的剪影伴随沉默,鸟鸣声四起,毛驴不耐烦跺了跺蹄子。
虽说此花确实珍贵,但让柯小姐煞费苦心变装来此寻人诊治,他们二人虽有婚约,实则从未谋面,说是陌生人也不未过。然而所赠之物得此珍视,一时古怪的温柔和触动就像花圃弥漫的香气,无处不在。
由于梁敬臣的品行问题,导致与他沾亲带故的女性都极其重视人格培养与道德教育,梁道玄和表哥崔鹤雍就是在梁惜月严格的男德教育下茁壮成人,可以说整个承宁伯府在男性品德的塑造方面是警钟长鸣的。
梁道玄在十一二岁以后,就没有太多和同龄女性相处的机会,今天又是以戏剧性的方式见了未婚妻一面,他不由得动了好奇的念头,干脆借着难得机缘探听来意,又笑道:“方才听说公子是入京赶考,巧了,我也不日即将参加省试,真是缘分使然,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在下姓柯,公子博学多闻又古道热肠,省试定能高中。”柯公子微微颔,似是不愿完全回答这一问题。
说来奇怪,与其说惊喜,不如说感叹命运更让梁道玄存了丝微妙的玄奥之意,他定睛再看柯公子,全然没有方才的心无旁骛,从一个不过是眉目过于清秀的真正书生,顿时生了质变,那份清秀里说不清道不明的烦忧与灵动,于朦胧中反倒看得清清楚楚。
但是他的话太多,引起了一旁陪同而来的老妇人的警觉,她上前一步,从容笑道:“时候晚了,再不下山我们该赶不上路了,这位公子不知道,我们家少爷自幼家教严得很,老爷夫人耳提面命,如若不是为了这宝贝花,那是天天都在船舱里温书备考的,您今日费心帮忙,老人家感激不尽,只是不能多陪着聊了,实在是过意不去。”
柯公子听罢也保持沉默,一言不。
梁道玄清楚这其中的顾虑,毕竟他现在是身份不明随意搭讪的自来熟古怪陌生男子,只道:“是我叨扰了。”言毕,他用舀水的木勺将烧炭水添进山踯躅的盆土,完全浸润后,再怜爱地检查凋零垂落的花瓣内是否有虫咬痕迹,确认无有,才抬头道,“今后用这个法子,一天一遍水,帝京秋后干燥,改两遍,陶土盆养根,别贸然移栽。如此听天由命就是了。”
柯公子落落大方地点头,但却没有言语,离去时老妇人隔开两人好远,梁道玄状若镇定,待人走远却转身去看,唯有纤细的背影在迂回山路间出现又消失,来来回回,终于不再出现。
“你这小子,也看出来了?”
养花的老婆婆笑着哼声,给梁道玄的魂叫了回来。
“婆婆说什么?”梁道玄下意识装傻。
“一个丫头片子,假扮起男人,八成那个花就是她情郎送的。”养花婆婆嘴巴刻薄,但忙该帮的也帮过,似乎心情也大好。
梁道玄不知为何有些脖颈热,不敢接话,心道什么叫情郎,他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好吧?非常正式的关系。然而只不过今日才第一次非正式见面。
“你小子脸红什么?”那婆婆笑道,“又没说你和人家姑娘偷情。”
梁道玄赶紧岔开话题,又要买花,又讨教养山茶的技巧,总算给这个话题绕走,临去前,买了许多种苗,颇有种封口费的意味。
他一路走向山下,直到回了乐宁镇上,仍有些恍惚。
人生中每一次奇妙的转折,似乎都是命运有意为之,梁道玄深刻认识到自己人生充满着随机和不确定性,此时更加不敢妄加揣测。
然而与表哥汇合,却又是一道惊雷消息。
“什么?你见到柯家人了?柯家四小姐?”
食肆二楼雅间内,梁道玄筷子悬在半空,夹住的那一丝嫩叶青绿青绿只是过了遍油,看上去令人食指大动,然而他却顾不上送进口中。
“人家没嫁人的姑娘,我上哪在码头去看见?我是见到她二哥柯云庭了。”崔鹤雍并不知自己走后山上生了什么,“他今年又过了解试,答应了柯学士,说再不过省试,恩荫做官就是,不再折腾了。于是家里又安排他入京赶考。不过这次可不一样。”
说罢崔鹤雍意味深长看着梁道玄。
“哪里不一样?”梁道玄心想的是自己要和未来大舅哥做同榜了么?
“他是带着爹娘和妹妹一道来赶考的。”崔鹤雍言简意赅,留白足够梁道玄思考。
梁道玄和表哥这么多年的默契是有的,结合之前生的事,顿时明了:“他们家……这是不放心我?”
“天子脚下,花花世界,你如今炙手可热,如若动了旁的心思,柯家小姐等你这么多年,早已误了再议亲的年纪……我想是有风言风语传到了北威府,柯家珍视掌上明珠的终身大事,不得不如此行事。”
崔鹤雍如今也为人父,深感父母之殚精竭虑,长叹一声,却见表弟此时若有所思朝外看去,目光迷蒙不知所思,当即换了轻快语气:“不过你是值得放心的君子,这一年在京中,别说不该去的地方,便是连国舅府的大门你为了潜心读书也没出过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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