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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还是晚了一步。
那支要命的冷箭,如同先前射伤赵秀贞一般,悄无声息地,带着死亡的羽翼裹挟而上,朝着她的心脏飞旋而去。
“噗——”
这支箭注定杀人,可倒下的却是胡狗儿。
他像山林间最敏锐骁勇的豹飞跃而来,却被一箭钉落,就在星展面前。
“胡狗儿——”
厮杀愈烈,没有丝毫喘息的空间留给星展。
她必须立刻挥舞刀剑战斗,甚至只能眼睁睁看着,胡狗儿被一脚踏在微弱起伏的胸膛上,喷出一口血来。
战至午时,星展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她能持刀砍杀这么久。两方对战,杀人如切瓜砍菜般轻易,片刻间不知死了多少人。
她却没死。
赵秀贞带她逃出来时,她拼了命回去拖起胡狗儿。她的手一直在抖,是肌肉酸痛,也是心痛。
逃出来的残部东倒西歪,沉默地包扎涂药。
可胡狗儿已经不行了,他脸色青白,胸口的血大片大片凝固在甲胄上,骨头都被踏烂了。
星展浑身都在抖,这是她第二次直面同伴的死亡。
“为什么?为什么救我……”
胡狗儿仰面躺在地上,忍受着巨大的痛苦,破碎胸膛起伏如剧烈敲打的鼓面,却仍很安静,像道无声无息的影子躺在这里。
“你死……主子会……伤……心……”
星展通红的眼睛滴下泪来,伸出手,却不敢碰到他,悲戚到几乎要怨恨他:“我死主子会伤心,你死主子也会伤心啊!你是傻子吗!”
胡狗儿紧紧闭着嘴巴,没有说话,只默默地轻微地摇了下头。
“为什么用你的命来换我的命!我受不起!我该怎么跟主子交代!”星展眼泪越流越凶,无助地像个孩子,惊恐地看着他,“胡狗儿,你起来,你别死……”
胡狗儿瞳孔被眼皮遮了一半,睁不开眼,但他的手却慢慢挪动着,挪动着,挪了好久,终于碰上了他的左耳。
“你要做什么,你告诉我,我来帮你!”
星展抹着泪,伸出手,还没碰到他,胡狗儿口中却吐出一个字:“不。”
随着这个不字涌出的,是一大口血。猩红血液像是活物般止不住地往外攀爬着,争相远离这具生机即将消散的躯体。
胡狗儿又紧紧抿住嘴,像是要留住些气力,下巴上那道疤在赤红中凸出淡淡的粉。
在鲜血流进耳廓之前,胡狗儿碰住了左耳上那颗粗糙的八棱银珠,刚一捏住,手臂瞬间脱力砸到地上,带出了连着银珠的草色丝绦。
他似乎再也没有一丝力气,指尖无力地松垮地勾着那条丝绦。
他身下的土地被鲜血浸得黑红,银珠上的草线微微摇动,清新莹绿地像是一株新生的苗儿,生机勃勃。
星展哭到刺痛的双目捕捉到那一点绿,被硝烟血肉缠绕到近乎麻木的脑
海里,忽然电光石火,回到了多年前燥热的春日晌午。
那时她满心少女心事,主子丢了条绿帕子,她借着找帕子在长信宫外来回等了三个时辰,终于等到随军出关的郁贺。
月台还拿这事调侃过她,可此时她才想起,那条从未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浅绿帕子和低着头送回帕子的少年。
最深处的记忆翻涌出来,他耳畔草线和那条被树枝刮破的绿帕颜色一模一样。
可那时她心不在焉,不曾细看,把人给随意打发了。
原来,那么早之前,她就见过了胡狗儿,见过了他耳畔的草色丝绦。
他戴了这么久,竟无一人发觉此事。
他的银珠草线和他一样,都像个默然无声的物件,引不起旁人任何一点注意。直到此时此刻,直到他要死了,才发出最后一点声响。
“你这草线是主子的帕子……”
是啊,这是主子的帕子,也是他唯一做得出格的一件事。
他知道她丢了帕子,他找了很久很久,最后在树丛里找到,可帕子早就被枝叶刮破了。
即便如此,他也不敢贸然去碰,他洗了一遍又一遍的手,才小心地取下那方帕子,又珍惜地把那些碎线都收集起来,编成了一条细细的绿绳,又磨了颗银珠系上去,戴到左耳上。
银珠凉凉地贴着耳垂,草线在耳后随风微微动,有点痒。
他还不太习惯戴耳饰,在他短短的前半生里,他像条无人问津的狗一样活着,从未戴过这些被漠朔贵族偏爱的金贵装饰品。
可他知道,漠朔人的耳饰里盛放着魂灵,积攒着一生的祝福,那是最珍贵最干净的地方,能护住魂灵不受往生之痛。
他的魂灵是她一方素帕上磨掉的些许碎线,这让他贫瘠的心感到了幸福。
胡狗儿张开嘴,鲜血又大团大团地涌出,他咳了几声,嘴角微微扬起,声音嘶哑,低得连灰尘都惊不动。
“用……干净……布……包上……给……主子……”
他不怕往生之痛,他要把他的魂灵和一生的福报,都给她。
从魂灵到身体,他都奢望着做她脚下的桥,让她去往任何想要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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