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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学馆门,冷风灌得他缩脖子。
众人还在屋里笑话他手气极差,李三郎还嘻嘻地探头喊:“卢爹,速去速回,别忘了叫姚小娘子多装些醋和酱清。”
卢昉愤愤地紧了紧棉袍,又双叒一次往姚家杂货铺走去。
姚家窗口院门皆敞着,卢昉走到窗前,特意张望两眼。
一个好消息,死鱼脸儿不在。
一个坏消息,姚小娘子也不在。
虽说林闻安授了四品官的消息已插翅般飞边了国子监,没人不知道,但他自打消息出来便不见人影,说是被官家留宿宫中,几日都不见回来。
人虽不在,但他名声远播,有些小官子弟如今来姚记买东西,都变得愈发斯文有礼了。但卢昉不同,他只是不将死鱼脸儿挂在嘴边了,心里头还是一样。
读书人很该有些骨气,怎能见权势便卑躬屈膝呢?
何况,莫欺少年穷,焉知他日后不能着朱紫?
卢昉昂首来到杂货铺前。
杂货铺里,一个娃娃脸的青年正握着长柄墩布拖地。
他手里握着墩布拖把,边上倆小木桶,一桶装着清水,一桶用来拧墩布的脏水。这人正微微弯着腰,奋力地来来回回,把铺子里的水磨地砖都拖得锃亮。
这带棍儿的墩布也是姚记的好东西,以往擦地都得高高翘着屁股,拿一大抹布从廊子这头哒哒哒跑过去,再哒哒哒跑回来擦,擦一回能把腰累断。后来姚记把一束破布烂条捆扎在木棍上,做成带棍儿的卖,省力极了!
卢昉住的丁字号学馆也买了几把带棍儿墩布。
国子监的学馆,因怕有偷窃之事分说不明白,杂役们向来只管照外头的事务,不许进学子们居住的各学馆。
这各个屋子里便只得使唤自个的仆人来擦洗了,没仆人的便自己动手。因此有好些学馆里,聚了一堆家世平平的懒汉,不说味儿冲,那地也没法看,踩进去都黏鞋底儿。
幸好卢昉同住的同窗们都还算爱洁净,年岁也差不多,商量着轮流来洒扫,屋子里不至于苍蝇蚊虫乱飞,还算是洁净的。
姚小娘子的杂货铺里,不仅有这一种墩布,还有一种极大的。棍上连着个长方形木板,在木板上夹厚抹布的,能替换,干湿两用,那木板的长度正好与大部分檐廊的宽度差不多,一个来回便能擦得干干净净。
国子监里的杂役如今都用上这个大的了,听姚小娘子说,那叫什么“宽幅平板尘堆拖把”。不仅活干得快,冬日里手也不必时常浸泡在冰水里,那些杂役都说,今年连冻疮都少了呢!
除了墩布,听孟四说,姚小娘子还跟几个擅做猪胰子的妇人合伙,试图将草木灰、茶籽粉、稻壳灰、菖蒲与猪胰子混起来,做什么“胰豆子”,说是洗一盆衣裳只需几颗,遇水便溶,衣裳泡一会儿再搓,便能轻而易举洗掉污垢。听得夹巷里洗衣的葵婶很是心动,只不过现还没制出来。
外头的杂货铺,大多是行商工坊里有什么便卖什么,尽量挑些好货来卖也就是了。姚小娘子倒好,她开个杂货铺,做猪胰子的绞尽脑汁,做木匠的日日起早贪黑,制墨的如今都被逼得卖小墨条了。
连煤饼也是如此。
如今外头煤铺子卖的煤饼都学着她戳孔了。先前人人都不信偷工减料的煤饼能烧得久,但姚小娘子真就“偷工减料”地用了一整个冬日,夹巷里的人家也渐渐发现她真能一只煤饼烧一整日!
于是将信将疑地学着用,很快便传了出去,这“蜂窝煤”用下来,就是又省煤又烧得久,真是奇了。
也就姚小娘子心思活络,才能想出这样多细致省力的杂货来。
卢昉张望了许久也没见姚小娘子出来,院子里似乎也异常安静,唯有姚博士逗狗的嘬嘬声。
他便又把目光放在这拖地的仆人身上。
他是杂货铺的常客,自然也见过这人,他应当是林家的仆人,不过他也总在姚家干活。
林姚两家亲近得几乎不分彼此,尤其林家的正门其实在外头,但就没见那门打开过,林闻安好像也已忘了自家还有个大门,一直都从姚家进出。
卢昉瞧了半晌,记不起这仆人名姓,便唤道:“小哥,姚小娘子可在?”
丛辛抬起头来,见有客来,忙将墩布倚在墙角,抹了把汗,又把手往身上绣着“姚记”和眯眼兔头的围裙上擦了擦,过来答道:“姚小娘子去兴国寺了,郎君要买什么?我与郎君取便是。”
今日正是兴国寺年前最后一场万姓交易。
正如丛辛而言,姚如意一大早便背上欠款和一盒“仙贝雪饼”的样品,牵上大黄,雇了车,带着三寸钉去兴国寺了。
这回她不仅是去进货的,还要主动去找无畔。
吃了她的辣片儿就跑可不行!
车轮辘辘,姚如意抱着她的仙贝雪饼坐在车里,望着车外来往的行人,想了想如何说服无畔的师父,思绪莫名又想起林闻安,心里嘀咕:这黑胖皇帝也太狠了,二叔一上班就叫人通宵加班,好几天住衙门不回来。
那日林闻安说不必等他,他或许夜里也回不来。果然。他不仅当天没能回来睡觉,第二日第三日也没回来。
丛伯倒是回来过一趟,拿了几套二叔的叆叇和换洗衣服走,还特意与姚如意说,二郎交代了让告诉她的。他被官家留在宫里了,现已开始忙着捣腾军器监的要紧事,只怕没个十天半月都脱不开身。
“还有一桩大喜事!”
说完这些,丛伯又十分与有荣焉,掏出一块圆圆的五两银饼递给姚如意,脸都激动得红了:“二郎说,官家也尝了小娘子的脍饭,还夸小娘子手艺巧,还劳小娘子再做些来呢。没想到,小娘子的吃食竟入了官家的眼!”
姚如意不满地撇了撇嘴,那是她专挑出来给二叔吃的!如今倒好,只怕没几口能进二叔嘴里。
再瞥一眼那躺在丛伯掌心的圆圆银饼,又不禁露出了一点古怪的、想笑又不敢笑的神情。
五两银饼。
她瞬间便想起书里的剧情:女主沈娘子头一回去给官家做御膳时,官家抠抠搜搜就只给了她五两银饼,令她震惊了许久。
但对姚如意而言,五两银买她的寿司可不少了!
看在钱的份上,她还是做了一大盒的寿司,又煮了一大罐关东煮,还烤了一炉肉肠、鸡蛋汉堡,把她这“路边摊组合套餐”硬生生装了三层的大食盒,再拿棉围子裹了保温,便叫丛伯捎进宫里去了。
之后,直到今日,二叔又没消息了。
姚如意坐在摇晃的车里,捧着腮,惆怅地长叹了口气。
唉,二叔何时能回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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