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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絮原本以为,之后的山路会像白日见过的那般,是清晰而明朗的,鞋上不沾泥,脚底不踏叶。可等他们一进树林,亲眼看见茂密到能把她淹没的枝丫时,还是要她忍不住心生惊奇。
前面哪里还有路,铺天遮日的枝叶把他们压住。太白山这边的降水要比虢县多出近一倍,这里又深,很少有人来。没人自然不会有路。
虽如此,也不是全无踪迹。赵野说,地上偶尔会出现丛林野兽的印记。好在那些看起来都有些日子。
她听着,无意识地点头,不懂他说的具体都是什么,因为认不出也没经验。眼下被男人放在地上,只觉得眼睛全盲。她什么也看不见。章絮还没和他说夜盲的事情,所以伸手抓着他的衣襟,闭着眼睛听他说。
“若是晴空万里,辨认方向就靠月亮,它和太阳一样都是东升西落。若是阴云密布,咱们就往高处走,要么沿着山腰,要么登上高坡。眼下正值雨季,一下雨就有山水,万一形势稍大些,就能堵住前后的去路,甚至能将你我冲走。”男人从手边摘了根长杆,利落地摘掉上面的茬枝与偏叶,再把腰上的那把匕首绑上,随意地挥舞干枝,用以开辟脚下道路。
章絮不习惯在夜间出行,因为看不见,身子开始摇摇欲坠,好像被一丛草绊下,就能往地上栽去。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忽然听得“唰唰”两声割草的声响,颤了颤身子,不由得将他的衣角攥得更紧,更紧,直到手心里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想的没错,带一个对丛林完全陌生的女人上路,慢得不是一星半点。无论是背着她还是要她自己走,都得时不时停下来歇息。原本想着入夜就能走到前面那个还算熟悉的山洞,谁知道这会儿月亮都快高高挂在空中了,两人还差个十五里(今7-8公里)。
要是他一个人,找棵大点的树爬树梢上歇息也就算了,根本不用绕一个大弯钻山洞,白白浪费时间。可无需多想,她肯定是没法儿像个猴子或者熊猫一样挂树上睡觉的。
所以他用脚踩裂那些会扎伤脚底的草根,踩严实,而后回身朝她伸出了手,抓住,领着她往前走。
两个人一路走一路推开枝丫,心想着,最多等到月儿高悬的时候就能找着地方歇息。没想到章絮的肚子最先败下阵来。
说起来有些尴尬,她经不起饿。在这之前,她的肚子就已经饿坏了,家里还没钱给看,眼下不及时吃上东西就会胃胀,胀得人难受、心慌。
起初肠胃发出咕噜两声,她觉得声音轻,男人不一定能听见,有些面红地用手压住了上腹,企图阻碍胃中空气的流动。可事情总要人尴尬,她不希望发生的,偏偏就会发生。
“咕咕……咕噜……咕”女人的肚子里传来一阵的肠鸣声,要人彻底没法儿忽视。她有些尴尬地别开脸,甚至缓了缓步伐想离他远一些。
赵野轻笑,捏住了她的手,没准她走开,开口道,“饿了就吃饭,一路上也没别人。”
他们离开家的第一餐就是在那块半人高的花岗岩上完成的。章絮乖巧地坐在包袱上,不让衣裳碰着地,赵野则不管不顾地往地上一坐,生火、烧水、做饭。
“夜盲?”男人先问,不给她思来想去、犹豫不决的机会。
她愣了下,直到看见从他手心冒出来的火光,双眼才逐渐开始对焦。这太明显了,赵野随意一瞥就能发现她那双明亮却无神的双眼。
“身上毛病有点多。”女人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膝盖,出言解释,“只天黑了看不见,白天是好的。”
赵野不在乎这些,他脑子里没有要对媳妇挑挑拣拣的念头,只是想起以后必经的戈壁、沙漠、平原的气候,和她说,“沙地一经太阳晒就热,咱们肯定是晚上走白天歇息。我不确定你夜盲到什么程度。仅是模糊还是一点儿也瞧不见?”
男人掰了几支干柴靠近那点小火苗,看着它从顶端一点点燃着,看着枝干先冒些许黑烟再猩红而亮,又问,“是自小就如此还是近来才出现的?”
章絮看他把水袋里的水倒出来,倒进釜里,又架在新生的小火堆上,回答道,“今年才有的,以前不这样。夜里睡的时候没法儿不点灯,不然没法下床,过年那会儿在屋里摔过好几次。”她也诚实,不藏不瞒。
“她们怎么都不管你。”赵野心想,她这样的女人多少得放在手心里宠着,可一见她,又是挨饿又是营养不良的……
“也不只是我,大家都吃不上。”她看着釜里的清水,给他说,“朝廷虽然只征十五分之一的税,可去年开始北边起了叛乱,官家和州府两边都要征。咱们地就在这儿,跑不了,谁也没办法得罪,只能硬着头皮往上交,不然过了秋收他们就要派人来抓,青壮有力的充军,年弱的卖苦力。”
“虽然娘逼嫁两回,我心里多有不满。可这会儿仔细想,确实也是没办法。他们为了那两个哥哥不上战场,家底儿都给官家掏空了。也许再过两年就要卖房。”她叹了口气,从行囊里取出巴掌大的陶碗和木筷,递了一份到他手里。
女人说着说着,眼见着釜里冒了气泡,才想起他问的话还没回,又添,“看不清楚一点儿,全黑的,连形状也辨不出来。就算有月亮……有月光也无济于事。它在我眼睛里也不过一个亮点。”
他听了,点头,取出两把粟丢进水里,又掏出半个馕饼,塞给她,道,“路上如果能经过大点儿的县或者镇子,就去给你找个太夫看看,开些药。咱们养好了再继续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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