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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给了她极差的心理暗示,好像今日她不能将此人救活,明日便要同那羊秦一般,白白挨那二三十棍。
“呼——呼——”她试图通过大口喘息让自己安静下来,但很显然,这个法子没什么作用。她就是那种很胆小的女人,觉得肩负人命是一件让她无法呼吸的事情。
走进来陪她的是赵野。
这也是第一回她治病救人的时候,有亲近的人在身旁。
“你从前领队的时候,是不是也会这么教训人。”她跪坐在地上,回想起方才发生的种种,“骂治不好病的都是庸医。”
他也不说假话,“有时候太生气了,是会忍不住。”
“可是送来的时候就已经病得很重了,他们就是杀了我也做不到。”她手里抓着那本用来记录的小册子,翻了好几遍,都没能找到特别对症的方子,而症状上比较接近的,又有一味药缺漏。
“这已经不算重的了。”赵野陪着她一块儿坐下来,拉起她的手,温柔地揉搓,继
续道,“有时候,我们只是想要个发泄口,毕竟是自己管的兄弟,谁也不希望他就这么平白地死去。”
“我要是没治好,他会不会像教训队副一样教训我?拉我到大庭广众之下,狠狠打我的屁股。”女人觉得这样很丢人,更觉得这种惩罚是不公平的。
“当然不会,他若是敢教训你,我就教训他。”
没道理的话安慰安慰,有时候也是有用途的,女人偷偷擦了擦还没从眼眶掉出来的眼泪,撅着嘴与他说,“你白日出去打猎的时候有没有见过石膏,就是那种白白的石头,用手一扣就能掉下来许多粉末的。上次用完了没补上,卖药的说武威这边出这种药材,哪知道这会儿就要用。”
“白色的石头?”赵野不懂药材,但他特别懂土地,亲自走过这条路,哪里生野兔,哪里藏红狐,一清二楚,“你手里还有剩下的么?我也许认得但不知道名字。”
章絮从让他等等,而后在酒兴言留下的药箱里一个个翻找,翻到倒数第二个格子时,在夹层摸到少许碎块,于是捏了张油纸给他拿过来,说,“你闻闻看,这个味道很特别的。手一捻就碎了,扔到火里烧还会冒出白烟。就差这一味药,我在这里处理伤口,等你把药找回来。”
有了样子,赵野脑海里就清晰了,答,“我知道哪里有,离这里不远,来回大半个时辰,你要多少,我取了就回来。”
“最少一斤,多了取个三四斤也成。夜里风凉,你快去快回。”章絮想想,从口袋里取出一副皮质的小口袋,塞进他怀里,叮嘱,“这东西摸多了烧手,你隔着取,别犯傻。”
“知道了。”赵野二话不说从树下取了马,往西南方向去了。
第166章死亡也会有救不了的人
赵野前脚才走,受完棍刑的羊秦便来了。那二十棍将他屁股打得皮开肉绽,刚进帐子,就飘来一阵血腥味。
女人这会儿正戴着面巾,防止切肉的过程中给污血脏了口鼻。这面纱将她的容貌遮去了七八,只露出一双精致秀丽的眉目。只这点容颜,都要他歪斜的心一点点活跃起来。
真美啊,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美丽的女子。
“黄昏时……你说的那些我没听进去。”也许是找不到话说,男人把头一扭,撅着屁股一点点挪到她跟前,在兄弟身边趴下,歪着头往她身上看,试探道,“我方才也受了伤,晚些能帮我也处理下么?”
若不是医者,这种事她是管也不管的,连眉目也不会抬动几分。
可眼下最见不得死伤,章絮垂着头,将手上那处腐坏的血肉切除干净,便松了气,扭动起脖颈抬头看他,看他的伤处,正色道,“等明日酒大夫睡醒再处置吧,夜里看久了烛火要眼花,捱到后半夜未必能将你的伤口收拾干净。”
羊秦觉得她有些冷漠,便兀地开口问,“是不是你夫君和你说了什么,要你离我远些,所以才不肯为我诊治。”
“什么?”她的神思这会儿都在治疗血毒上,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果断回绝,“他平白无故的同我说这个做什么?又不是闲得慌。”
她没注意到这句话说完后男人脸上的狡黠,继续弯下脖子,往血污烂肉里扎。
处理伤势的过程没什么好仔细说的,多半令人恶心,更别提这种烂了许久长不好的,切开皮肉里面全是黄白色的脓血。
羊秦撑着脑袋,像是完全没闻到那股腥臭味,脸上还能漏出想入非非的**,看她看得情不自禁。也不知怎的,本想远观,忽然动了要与她多亲近一些的心思,便主动挑起话题,与她说起眼前兄弟的事情。
“他有个爱赌钱的爹。听说那催债的上门,要把他妹妹抢走。他没答应,与他们说,要拿这趟走线的钱还他们,把赌债填平。也许填不平,但本金能还个大概。”
“哪知道这爹不争气,嘴上答应了要还,手上拿到他的份钱,便又去赌了,没半日赌完。他心疼他妹妹,不忍心拿他妹妹去抵债,便把认识的兄弟都借了个遍,借到大家伙儿都不肯搭理他了,也没筹齐。”
女人看起来没在听,两只俏丽的眼睛踩也没踩他,可听到赌钱,眼皮子突然有了反应,禁不住眨巴,眨得不自然,而后冒出清冷的银色,“……赌钱的就该死,平白拖累一家人。”
羊秦见她答应,便把话继续说下去,“听说是,对方在赌庄知道了这爹又欠了一大笔,怕要不到钱了,便在咱们出发的那日,领着一帮大汉往他们家去了,把家里的零碎砸了个干净。那妹妹,听说才十岁,拿个袋子一套,就掳走了。”
“他人都忧心忡忡地归队了,听出城的街坊邻居说了这事,是说什么也要回去看看。看了可好了,彻底死了心,家里什么都不剩了,没吃的,没钱财,只留下一室的冷风和双手被斩断的倒霉爹。”
他说了一半,想自己不该这样冷淡,便叹口气,伸手去摸这好哥哥的额头,发觉手心滚烫,又拍了拍对方的脸,看看能不能唤醒。
章絮抬头看了看,答,“他已经昏迷了,你喊不醒他……我方才从伤口中清理出一小块生了锈的铁片,仔细想想,许是前段时间给庄里打糍粑所致。”
“那活儿可辛苦,一天得捶上六个时辰才给百钱。”男人知道这个营生,不要什么技术,就是有力气就行,给的钱不多但胜在包饭,能吃爱吃,多少都行。
她听到这里,喉咙不自觉地用力滚动了下。
尽管酒兴言与她说过,不要听伤患的故事。听了也没用,还会动摇她治病救人的决心。毕竟命数天定,好人不会因善事做尽就多活一日,坏人也不会因作恶多端便少活几时。
但她还是把话接下去了,“因为不是护卫的时候受的伤,官家不会给他付钱。”也别说治病了,“他饭都没得吃。”
“你怎么知道他吃不起饭?”羊秦原不想把他的境况一五一十地都说给她听。
“他的脉象这么虚弱,一般这么虚弱的脉象不会出现在本该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身上。吃不饱饭又日日奔袭,把他身子掏了个干净。”她的话语里带有几分惋惜,想那白虎汤最对症,可此方药力强劲,最不能给大虚之人用,“底子太差了,想治也治不好。”
女人终于剜除了最后一块烂肉,将它们尽数用个小布袋收起来,准备晚些就往外面扔。
“是,我起初不知道,看他天天讨食,有些烦他。就跟那乞丐似的。大家都知道自个儿买粮,就他不买,每日到了饭点就眼巴巴地管人要。这荒郊野岭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不想给也得给。今个问咱,明个找他,队里对他都有闲话。所以我才不愿搭理他,让他自个儿难受去。”
男人出门在外都好面子,越是年纪小的,越讲自尊。家中困难的不会对外说自家的丑话,这副领队的自然也不能偏袒这个行事奇怪的家伙。
话题告一段落。女人用干净的长布一点一点将他脚踝上的窟窿堵住、封住,再缠绕得密不透风,直至留出来的脓水再也不会渗透到最外层,这样的动作才能停止。
就等赵野回来,有了石膏便能煎药。
“他真的会死么?”羊秦见识少,唯一见过的伤病,也许就是男人们打架时把手打破皮了,打得鼻青脸肿,疼得嗷嗷叫,从没听说过谁真死了。
“谁知道呢,尽人事,听天命。”她敛了眼里的感伤,往后一坐,忍不住道,“我以为你们会准备齐全了才上路,多少如我这般,身上准备富足的钱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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