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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身后不远处背身立着一人,竹青色幞头系带飘飘,浅荼色圆领长袍白滑胜雪,左手负于后,右手提一剑,剑尖下垂,血滴未尽,自有一副幽渊气度。
未几,老者气绝,轰然倒地。
众箭手蓦地发一声彩,也不顾身上伤势,呼喝着往背身那人处奔去。
那人闻彩声,微笑转身道:“安某来迟一步,众位兄弟可好?”
尚在原地呆看的陆大安虽已明白此人是己方强援,但佟仲不在,也不好冒昧上前,于是瞪了一双眼仔细观瞧。
只见那人一字浓眉、亮眸龙眼、山根连额、鼻梁隆起、耳轮分明、唇红齿白、申字脸型,一幅文士打扮却隐隐透出些道骨出尘。
众箭手虽是狂喜之中,却也只是奔至他身边口称公子、感激行礼,不敢与他若众箭手之间一般、勾肩搭背着呼号大笑。
白衣人回剑入鞘,团团回礼后愕然道:“怎么不见其他人,只有你们六个?”
众箭手闻言黯然,绝境逢生的欢喜消弭无踪。白衣人抬眼一扫,唤那把守谷口的箭手:“郝挚,你来说。”
郝挚面上一悲,拱手道:“安公子,我与陈丹、谢宝、白小六、高诵五人奉折将军令出阴平道、过白龙江接应打探消息的兄弟。在花石峡外不远,见到暗记,于是一路寻至此。在前面密林中正撞见林队正、谷山、李七、晏虎与金狗战在一处,便赶了上来助战。本来有我等相助,已射退金狗。可金狗阵后突出一群武功高强的宋人,杀的兄弟们左支右绌。我等结巨木为阵,使将军所授八门箭阵方堪堪抵住。兄弟们杀伤虽多,怎奈箭矢不敷,只得弃了巨木寻路退却。”
说到此处,郝挚悲伤转恨,一指地上老者尸身愤然道:“这老贼趁我等向后、箭阵有隙,冲突向前、一剑砍断李七臂膀。林队正股间首创,行走不利,于是舍命缠住老贼为我等断后。退却路上,晏虎泣诉,我才知与他同行的田力已在几日前被一妖女害了。我等退至此处小谷,被老贼率人赶上。李七昏厥,只剩我等七人能战。幸有谷山机智,每每按敌变化将八门箭阵舍却一门,加上夜色已深,才挡住敌兵攻击。眼见矢尽,谷外佟仲大哥诈称将军,骗走了围兵半数;又得那位使刀的疤脸兄弟奋力送箭矢入谷、拼了性命的拦敌厮杀,方使我等得见公子面目。可谷山被那老贼踢中心窝,怕是不好。佟仲大哥骗去的敌兵已返来且被公子杀尽,可他却仍不见踪影,不知是不是……”
陆大安在一旁听郝挚言语,心中一时悲怆,紧接一阵自傲,待听到最后含悲言佟仲,终忍不住高声道:“这位郝兄弟有甚好哭泣?不如求这位公子与我等无恙者四散寻找,也好尽速援救。若是……唉!没有若是!定然是无事!”
白衣人见陆大安言语豪爽、整个人从血水里捞出来一般尚且自称无恙,心下暗暗欣赏,点头抱拳道:“正该如此!仁兄对箭营兄弟大恩大德,在下安鸿代大哥谢过,日后定有所报!寻佟仲之事,我一力担之即可,仁兄伤势不轻,此地亦不可久留,且随众回砦等候吧!郝挚,你带众兄弟先行,五日后我去岭下林边寻你。”
安鸿言语平缓,也不见有何动作,便已飘然后掠,抬头收礼时,人已在几丈开外。
白衣翻飞间,就在空中将身子一转,穿入密林消失无踪,只余最后几字的回音在林间及众人耳中回荡。
倏忽间,众人只觉眼前一物闪过。
另一无伤的箭手陈丹张手急抓,得一小小瓷瓶,开盖清香扑鼻。
陈丹略通药理,一嗅便知此为疗伤圣药,遂急吼吼跑回谷中送与二重伤者服下。
陆大安久在军中,见的多是结阵劈刺攒射,却从未见过江湖中如此高明的身手,瞠目结舌中将对佟仲的担心放下许多。
在郝挚的引领下与众箭手一一见礼、互通了名姓,又说起巨木阵藏林童尸身一事。
众箭手致谢再三,分出几人与陆同去将林童葬了,这才回谷做了背架,负着谷山与李七回砦。
至晚,断臂的李七苏醒过来,虽是脸色苍白、疼痛难忍,但已可搀扶着行走。
谷山服了伤药后却不见起色,还是如伤后一般气若游丝,毫无知觉。
众人寻了一个可背火光的山坳升起篝火、煮些吃食。
安顿好伤者,尚能活动的箭手四散开来去巡哨,陆大安也要跟去,却被郝挚死死留住歇息。
陆见箭手们扎营巡哨颇有章法,既有行伍之势,亦有独得之妙,忍不住出言详询。
郝挚感念其送箭入谷之德、喜他勇武直率,又在日间路上问知了佟陆前事,心中再无疑虑,遂展颜笑道:“哥哥有所不知,我神箭营虽在富平中为西军军中一营,可这干人马中除当日吴经略自各营调拨外,却多有江湖草莽,因此营事上江湖习气重了些。当日随军溃退,得出生天的我等十二人更是跟随将军久了的,学了将军功夫皮毛,才逃了性命出来。我家将军自少为折氏不纳,一向离府州游历在外。虽是略有凄惨,却也因此结交了许多英雄,做出许多大事来。割牛城五箭退西贼时只有佟仲一人相随;红翎箭连破太行山三十六匪砦时本是匪首的陈丹、谢宝和李七拜服将军,自愿追随左右;助韩五爷于帮源石洞中生擒反贼方腊时收降了谷山、高诵、晏虎和白小六;同折二将军破巨寇宋江、连珠箭射死花荣时折服了老将军麾下队正林童;田力、魏庆乃吴经略于富平战前调拨。算来,除田力、魏庆外我十人聚首于将军处也近七年了。富平血海俱是安然,谁知在此山僻丧身失命、生死两隔!”
郝挚黯然一叹,继而仰首向天,微微侧着脸只将一双眼往火光暗影中藏。
陆大安不知如何安慰,又想起不明死生的佟仲,心下亦是不乐。
伤了臂膀的高诵和白小六坐在另一旁,静静的听郝挚对陆讲解。
白小六只十六七岁年纪,少年心性又生就诙谐性子,此时见场内气氛转悲,于是便打诨道:“你这郝挚,偏能卖弄他人!我等旧事被你讲了个干净,陆大哥却尚不知你这厮鸟来历如何呢!”
郝挚闻言,抬手假扇火炭烟气飞速拭了下脸颊,笑骂道:“你等这群泼汉,不是匪类,便是江湖。讲给陆大哥听,是抬举你等哩!我只不过一个山中猎户,在集市卖野味时恰巧遇见云夫人。得夫人赏识,抬举我做了个护院。将军与韩五爷在京口庆功,夫人随了将军,我才有幸跟从将军左右。说起来,是家奴般的人物,怎能和你等大侠客大英雄相提并论?”
陆大安听郝挚提起云夫人,又见到他臂上依然系着的两段黛色丝绦,于是记起与佟仲在荒村中所遇妖女的言语。
正踟蹰着寻思要不要问问这云夫人是何许人,火旁僵卧的谷山忽然呻吟了几声。
围火团座众人急过去探视,轻声喊了些句,却只是不醒如旧。
断臂的李七本已昏沉沉睡去,被众人轻喊惊得略醒了醒,讨了些水喝又再次睡下。
两番搅扰了些时候,郝挚要去寻巡哨的箭手换岗,耐不住陆大安的求肯,只得让他也去换了个箭手回来歇息。
陆大安得了差事,便把问云夫人的事忘在脑后,值夜至近三更,回到篝火边架不住疲累酸软,一倒地便呼噜大起、沉沉睡去。
如此又行了三日,过了荆棘遍地、怪石峥嵘的木门道,便到了岷江、白龙江交汇的花石峡。
岷江如怒龙般冲入峡中,拍岸击石,翻腾咆哮,使人望之晕眩。
幸有一窄窄木桥跨江而过,才免去众人沿谷攀援之苦。
陆大安一生惧水,紧紧抓着郝挚的衣角尚被唬的面无血色。
众箭手也大都面露惊惧之色,唯有郝挚一切如常,背上负着谷山,仍有闲情为陆大安讲解此木桥乃当年邓艾父子领魏兵行阴平小路所造,故名邓邓桥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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