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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那一夜,寒风侵肌,血染街衢。厉鬼从符箓中显形,肤裂如枯木,爪利若利刃,将他的爹娘啃咬、抓扯得支离破碎。小瞎子恐慌至极,街上腥气盘萦,血泊连成一片,他没命也似的拔步狂奔,厉鬼在身后穷追不舍。”
&esp;&esp;“他逃到了怀州城外,回首时,只嗅得一路淋漓鲜血之气。厉鬼呼啸而至,将无数州民开膛破肚。幢幢鬼影进逼,他慌不择路,逃到城外的槐树下。”
&esp;&esp;易情的心似是提到了嗓子眼。祝阴平静地叙说着:
&esp;&esp;“在那里——有一尊石像。小瞎子走投无路,被厉鬼们逼至石像旁。獠牙利爪渐近,鬼怪口中低吼,将要把他也扯得四分五裂。”
&esp;&esp;说罢这些话,祝阴忽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似是已然溺于过往。易情等了片刻,禁不住催促道:“然后呢?”
&esp;&esp;“然后?”祝阴笑盈盈地道,“他得救了。”
&esp;&esp;“…得救了?”
&esp;&esp;“小瞎子躲在石像旁,瑟瑟发抖,却发觉那来势汹涌的厉鬼在石像面前惶然退却,僵持了片刻,便又似潮水般退去。也不知是那石像上刻了驱邪宝箓,还是那本就是个蒙神明庇佑之物,教群鬼不敢上前。”
&esp;&esp;“他躲了两个时辰,总算敢从石像后爬出,用满是鲜血的手去摸石像基座上的像铭。然后他总算知晓——”
&esp;&esp;“——那是天坛山无为观首徒,文易情的石像。”
&esp;&esp;祝阴淡笑,背着手俯望着易情,语调却似是不再锋锐,平添了几分轻柔和顺。
&esp;&esp;“师兄,你知道么?祝某早在许久之前,已将一片丹心奉予了师兄。”
&esp;&esp;易情愕然地望向他。
&esp;&esp;“所以,师兄。”祝阴虽在微笑,笑容里却似裹挟着一丝悲哀,“祝某希望你决计不是妖鬼,希望你对祝某与道人所言无一丝虚假,全然发自真心。”
&esp;&esp;“我希望您是…真正的文易情。”
&esp;&esp;血雨应无涯
&esp;&esp;翠木葳蕤蓊郁,碧草细软如丝,无为观里终年云缭雾绕,目之所及皆是飘渺云气。
&esp;&esp;两个人影从石阶上缓步而下,红衣弟子背着手,不疾不徐地走在前头,一抹鲜红在云雾中格外刺目。
&esp;&esp;易情捂着肩伤,小心地跟在后方。他将呼呼大睡的三足乌放在草堆里,随着祝阴一齐出了茅屋。
&esp;&esp;“师兄,请随我来。”祝阴回首,将手伸予他。
&esp;&esp;“要去何处?”易情盯着他的手掌,道,“我伤还未好全,便要被撵着四处跑动,着实太劳神了些。”
&esp;&esp;祝阴笑道:“这一日来真是对不住,累着师兄了。只是祝某十分想领师兄去一处,若师兄太过疲惫,祝某可再背师兄一程。”
&esp;&esp;说着,他便俯下身来。易情想了想,觉得便宜不占白不占,便翻身上马似的跃到他背上,两臂环过他脖颈,叫道:“驾!”
&esp;&esp;红衣弟子配合地学了一声马嘶,回首莞尔而笑,那笑容清清浅浅,似是池中泛起的细小涟漪。易情也向他咧嘴笑了一笑,忽而想起他看不见,便遗憾地敛起笑意。
&esp;&esp;祝阴背着他缓缓走下石级,雾气犹如轻絮,在削峭翠嶂间流淌。古槐苍松在云海里浮沉,殿阁似被烟水笼上白纱。先前行过的毕天清池、护法殿、谯楼重新展露眼前,他们步入蜿蜒的石径,往幽深处行去。
&esp;&esp;易情伏在他背上,思绪万千。他回想起祝阴方才在茅屋中所叙之事,那是一番发自肺腑的倾诉么?祝阴对妖魔极为厌恶,对文易情似是极为谙熟,满心敬爱。可这小子可曾想过,万一他崇敬的大师兄是个妖物,他心中又会生出甚么想法?
&esp;&esp;革靴踏过茸茸碧苔,脚步声回荡在空廖山中。拨开带露的草叶,一间清寂院落倏然现于眼前。虬曲木根盘结成门楼,藤蔓细腻地勾勒出松鹤长春图。
&esp;&esp;祝阴背着易情穿过门洞,来到杉木槅子前,将他轻轻放下。
&esp;&esp;推开槅扇,里头飘出清淡的龙仙草香。易情随着祝阴踏上被扫得一尘不染的竹木板,架橱里摆满粘着细木杆的卷轴,每一束上都似是写着文易情的名字,里面约莫是写满了关于他的异话、神迹。
&esp;&esp;这是一间书斋,架几隐在清寂的阴影里。墙上贴满了画绢,有些已然泛黄,却被抚得平整,无一丝褶皱,画的都是文易情明秀的眉目与笑靥。神龛里尽是他的涂金泥像,挨挨挤挤地摆着,模样各异,却憨态可掬。
&esp;&esp;日光从直菱格里淌进来,微尘在空里如金鳞般烁烁发亮。易情心头如雷响震,被蛊惑了一般浑噩地踏上木廊。竹板在脚下吱扭儿叫唤,他仰首环顾,只觉昏眩,这屋中的一切都与他密切相关,入眼的尽是他的名姓、画像。
&esp;&esp;祝阴在他背后负手而立,静默良久,过了许久方才开口:“师兄可知这是何处?”
&esp;&esp;“…不…不知。”易情仍沉浸于惊愕之中,支吾着道。这书斋的主人看来甚而比他还要了解、深爱着自己,每一处布置都极为用心细致。
&esp;&esp;“这是祝某的书堂。”祝阴轻笑道,语调中满是怀恋,“祝某得上天坛山后,便搜罗了一切书着师兄事迹的卷册、图画,师兄既已上天廷,祝某便将这些物件留作个念想。”
&esp;&esp;易情张口结舌,“可我…”
&esp;&esp;他垂首望着履尖,“我德薄才疏,并未立得甚么惊天功绩,这世上有能之辈甚众,何必将我立作榜样?”
&esp;&esp;祝阴平静地微笑:“师兄不必妄自菲薄。您若不是铸下了震撼寰宇的神迹,紫微宫又怎会在您年纪轻轻之时便将您迎入天廷?”chapter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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